周氏全家都被下了狱,父子三人被关在了一起。
周玉成想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出到底谁跟自己有如此大的仇,非要让自己灭门不可。
到的后来,他也懒得再去想了,反正无论是谁干的,自己全家也没有任何人能去报这个仇了。
既然不做任何打算只是乖乖等死,周玉成倒也心情轻松了下来。每天只是跟儿子们讲述周家祖上几辈的事迹。
周天和其实甚少与父亲相处,周玉成也对他一向极为的严厉。现在虽然知道命不久矣,但看到父亲终于放下了平日不苟言笑的架子,心里却也高兴。
但周天庆却终日不是黯然就是恼怒。他刚刚从江南弄到了个既美又浪的女子,养为外室。这美娇娘还没享用过几天,居然自己就已经要没命了。而他死了之后,这女子肯定立即就转投他人怀抱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想起这些,怎能不叫他又悲伤又气愤。
父子三人在牢中一住就是快一个月,既没人探望,也不被提审,外面的消息一点都传不进来。
周天和不解,问父亲道:“难道官府准备就一直把我们爷仨这么不明不白的关下去?”
周玉成苦笑道:“和儿,他们一边要给我们罗织罪状,一边又得摸清咱家到底有多少家产,好在抄家的时候不致遗漏。当官的这些老爷们啊,每天醉生梦死,就连放在手边的钱,那却也要等吃喝玩乐够了之后再去拿。”
周天和愤愤的说道:“就算那孛罗不花的确是我们毒杀的,那也总得查清楚谁是主谋真凶啊,哪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抄家的?只不过死了个百户而已,难道爹你朝中的朋友连个百户都不如?”
周玉成摇摇头道:“嫁祸于我们的人就是冲着咱们的家产去的,就算死个蒙古小兵,那也得给咱们弄成抄家的重罪。至于那些朝中的朋友嘛,只怕这事情也就是他们策划的。”
周天和一惊,说道:“爹你平时待他们不薄,怎地他们还要打我们家产的算盘?”
周玉成苦笑道:“以钱交友,哪能有什么人真心跟你当朋友。这省部里的官儿们呀,顺手牵羊惯了,而牵的太多,库里搞了个大窟窿,那可不就想着把咱家的银子一股脑拿来填进去?填不上窟窿,他们自己要被砍头,这种时候,我这朋友才真正有了用处。”
周天庆听了父亲的话,心有所感,叹了口气道:“孩儿倒曾经有个真朋友,但没曾想,我在山西寻来的碧梅姑娘却被他看上了。他向我索要,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答应。这就开罪了他,从此就跟我恩断义绝再不来往。现在想想,女子都是身外之物,当初何必小气不把碧梅给他呢。”
周玉成眉头一皱,说道:“庆儿,能为了个女人跟朋友翻脸的,那也不是真朋友。你精明强干,待人也宽厚,但就是在一个色字上深陷泥淖。就算咱不遇到这弥天的冤案,我看你以后也非因色生祸不可。”
周天庆被父亲训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悻悻的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活一世,谁不想着多玩几个美貌女子?”
周玉成使劲一拍墙壁,怒喝道:“胡说!你爹我这辈子就只有你娘这一位妻室,难不成我还白活了?庆儿,爹真是悔不该当初让你去结交那些阔少,你真真的是被他们带坏了。”
周天庆哈哈一笑,道:“我本就是这种人,是我带坏他们还差不多。况且,就算我现在改过自新,这马上就要去见阎王爷了,还有何意义?爹啊,你真正该后悔的,是没让和弟的老婆过门。”
周玉成更加气恼了,喝道:“混账话!黄三小姐倘若已经过门了,那不是平白搭上她的一条性命么?我现在庆幸的就是她还没过门,不致被我们所累。”
周天庆摇摇头,冷笑道:“爹,这位黄三小姐也未必见得是什么好人,留她在世上祸害她的下一位夫婿,还真不如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去见阎王。”
周玉成直气的胡子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连连喝道:“混账!混账!”
周天庆笑了笑,道:“爹,孩儿阅女无数,这黄三小姐我一看就知道不对头。不过的确嘛,相貌倒是也颇齐整,所以如果能让和弟先享用一阵子,他倒也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只可惜嘛嘿和弟,但愿到了阴曹地府,你也还能再娶个鬼老婆吧。”
周天和脸涨的通红,说道:“黄三小姐我从小就认识,温婉文秀,怎么可能不对头。只是愿她能嫁入个真正平安富庶的好人家。”
周天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和弟,你哥哥沉湎声色做事阴狠,不是个好人而你却事事为他人着想,实为君子之风。以后在阴曹地府,看到你哥哥我被油锅煎,你也别觉得痛心,我活该如此。而爹爹你呢,那也是善人一位,总让我做事留三分不要赶尽杀绝。可是你看,你不赶尽杀绝别人,别人却要赶尽杀绝你,何苦来的。”
周玉成摇摇头道:“我若把对手赶尽杀绝,那就更早的引起官府的歹心。咱们的对手,却也同时是咱们的挡箭牌。更何况,在这蒙古人的天下,咱们汉人向上攀的再高,最后也不过是引颈就屠的肥羊。只可惜咱们周氏一门,自文王以下传了数千年,竟是要断绝于我手中么?”
周天庆一愣,左右看了看,凑到周玉成身边低声说道:“爹,我女人多,你说我荒淫,我认了。但女人多,同时便也意味着,后代也多。爹,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玉成神色先是大惊,而后大喜,拉住周天庆的手颤抖着问道:“庆儿,你你的意思是你在外面有后?”
“正是,爹爹。也许那孩子这辈子都只能跟着她妈妈的姓,但他总是咱们周家的正根儿。”周天庆微笑道。
“甚好甚好。姓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把咱们周家的骨血传下去就行。”周玉成表情宽慰的捋着胡子。
周天和年纪尚小,对于父兄的话也半懂不懂。
但一想起黄三小姐,他心中还是涌起了一阵既酸楚又温暖的热流。
周天和说黄三小姐“温婉文秀”,这倒也没错。她在长辈面前,自然是这副态度。
然而跟青梅竹马的周天和在一起,黄三小姐可就原形毕露。
什么额头上吃爆栗,耳朵被揪红,胳膊上被拧的青一块紫一块,那是再寻常不过了。
她在逼周天和发下绝不娶任何侧室的重誓之后,却又在双方父母面前说,她绝不会跟周天和日后的姬妾争风吃醋。
黄三小姐闺名一个蕙字,比周天和大了两岁有余,是以周天和私下称她为蕙姐,而她也称周天和为和弟。
虽然黄蕙从未对周天和有过一丝一毫的柔情,但在牢狱之中想起自己的这位旧日小友外加未过门的妻子,周天和还是心里暖洋洋的。
他盘腿坐下,向佛祖祷告,一定保佑蕙姐此生平顺幸福。
“周家父子,刑部提审!”
狱卒的高声喝呼让在清晨还处在梦乡之中的周家父子三人一瞬间就醒了过来。
“孩儿们,终于到时候了。”周天和微笑道。
“和弟,父亲,你们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即可。我周天庆劣迹斑斑,说是我为非作歹毒杀朝廷命官实在合理至极。我只说他与我抢夺美貌女子即可。”周天庆低声说道。
“不,大哥,有难同当!”周天和握了握哥哥的手。
“和弟,不可如此迂腐。”周天庆惨然笑道。
周玉成却摇了摇头,道:“无论咱们怎么说,总归是没一人可以幸免。”
狱卒把周家父子三人押出牢房。
这么多天被关押在此,以至于周天和一看到太阳就不得不眯起了眼睛:实在太亮了。
视线模模糊糊之间,突然一个黑影掠过,托住周天和的身躯就向大墙之外跃去。
狱卒惊诧无比,大声呼喊。
周天和如腾云驾雾,浑不知到底身在何方。
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携着周天和腾跃不止,眼见大都城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在个极为偏僻的树林之旁,拴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
黑衣人把周天和横置于鞍前,自己策马狂奔。
这一路直颠的周天和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但他却强忍着没有呻吟一声。
这黑衣人多半是来救命的,在救命恩人面前呻吟叫苦,那未免太过于的不给面子了。
也不知道奔了多久,周天和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了,黑衣人这才勒马驻足。
黑衣人将周天和从马背上抱下,轻轻的放在了一从软草之上。他随即拉下了面罩,一张俊朗英武的脸现了出来。
周天和完全不认识面前这人。他在讶异之中,挣扎着站了起来,一躬到地,说道:“在下周天和感谢英雄的救命之恩。”
“周公子无需谢我,还是谢你的蕙姐吧。”
周天和闻言一惊,忙道:“蕙姐?黄家三小姐?”
“和弟,可不就是我嘛。难不成你还有另外一个蕙姐?”
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同样全身黑衣的黄蕙从树丛之中走出。
周天和又惊又喜,奔过去拉住了黄蕙的手,本想要说两句感谢的话语,但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黄蕙却轻轻将周天和的手甩开,站在了那高大的男黑衣人身旁。
“和弟,从此时此刻起,咱俩也就互不相欠啦。”黄蕙微笑着说道。
周天和恍恍惚惚,全然不懂黄蕙这话什么意思,愣了好半天才问道:“蕙姐,何为互不相欠。”
“和弟,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咱两家十年前就定了娃娃亲,我原本早就打算与你相伴终身直到直到徐师哥出现。”黄蕙说罢,笑吟吟的看了身旁的高大男黑衣人一眼。
“哦!”周天和依旧懵懂,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哦”了这一声。
“和弟,不瞒你说,陷害你们周家的,就是我爹爹。而我现下把你救了出来又跟着徐师哥远奔西域,实则已然跟家里恩断义绝。因而我说,咱们互不相欠。我爹害了你们全家,但我却也让我爹这辈子都面上无光。但和弟你也不要太着急,我爹如若不问出你家那至宝藏在何处,也绝不会伤了周叔父和庆哥儿的性命。”
“啊!这我爹不是对你爹有救命之恩么?”周天和呆望着身前这对眼角眉梢都是爱意的情侣,一时脑袋空空。
“这世上的人啊,知恩图报的没几个,恩将仇报才是常态和弟,蕙姐知道你也喜欢我,但就算我爹不害你们家,我这个凶蛮的脾性呀,实则不配作你此生的爱侣。”黄蕙看着周天和说道,眼里似有泪珠。
“哦?哦”周天和兀自失神落魄。他可从来都没想过,不与蕙姐成婚的话,这辈子该怎么过。他此时只想,还不如死了算了:蕙姐,你我若阴阳两隔,我才不会在意你在阳间又跟谁在一起。
他极想大呼道:你凶蛮又怎样?你揪我耳朵掐我臂膀又有什么?我周天和心里就没有过别人!
是的,就算明媚无双的赵明儿,那也不能取代与我从三岁起就几乎朝夕相处的你呀,蕙姐。
但当周天和看到黄蕙与那“徐师哥”那满是浓情蜜意的对视之后,他的心里一片冰冷,而后却又是如艳阳高照般的清爽无碍。
“哦。多谢贤伉俪。祝您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周天和这淡然的态度却让黄蕙愈发的惶恐她嗫嚅,她紧张,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的话语应对周天和的祝福。
三人就这么呆呆的互相瞧了半晌。
”周公子,此去向东十里就是海边。咱已备下海船,公子可暂居扶桑。这小小岛国虽为蛮夷甚缺教化,但因为有神风相助所以幸免蒙古铁蹄。如若长久居于此岛自是不妥,但拿来作为避祸逃命的处所却好的不得了。”
周天和已经无暇去细想这个主意到底是出自蕙姐还是她的那位徐师哥。
既然你们想让我走的远远的,我就走好啦!
船,自是有的,但却不怎么像能够在大海中远航的样子。
船工也只有一人,苍老不堪且还瞎了一只眼,斜靠在船头爱理不理。
“怎么,公子爷是觉得小老儿这小船到不了扶桑?”船工看出来周天和心存疑虑,于是冷笑着问道。
“不敢不敢”周天和话虽这么说,但却心里打鼓。
“那扶桑倭国其实距离此处也并非十分遥远,现下又风向合适,过不了几天就能到达。公子你定是觉得要在大海上航行,咱这小船不稳当对吧,但其实要是开艘大船去,在倭寇和海盗眼中,那就是不宰不是人的肥羊。咱实话实说,咱就是那倭国人,也曾做那流寇滋扰大元的海岸,所以遇到倭寇,咱几句切口就能让他们放行,咱这船在他们看来就是条贼船。他们是盗,我们是贼,盗不会坏了贼的好事,大家都是一伙人。”船工似笑非笑的说道。
周天和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但事已至此,不进则退,而退回去唯一的结果就是死因而,这倭人船工再看上去不像好人,那也只能上了这条“贼船”。
航行了快一天以后,果然遇到了倭寇的战船。周天和的船工喊了几句什么呜哩哇啦的话,也就平安无事的过去了。
但这天晚上,一切可就不那么平安了。
吃过晚饭,周天和正在跟船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突然,船工眉头一皱,侧耳倾听了片刻,面色铁青的说道:“坏事了。”
这坏事,乃是一场风暴。
海上的天气真是变幻莫测。一个时辰前还月朗星稀,现在却阴云密闭电闪雷鸣。
“公子爷,你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差。这个季节遇到如此之大的风暴,可也真是少见。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如果船沉了,咱俩就地府相见吧。”船工说罢就奔到舵旁,盯着那层层的乌云做出了迎击的姿态。
海浪就像一只只的大手,在残忍的玩弄着撕扯着周天和的这艘小船。
他紧紧的抓住一根木杆,心里盘算着,被砍头还是被淹死,到底哪样更难受。
倭人船工大声呼喝着,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巨浪,然而最终小船的船篷还是被击打成了碎片,桅杆全部被折断,船舵也不知去向。
船工摇了摇头,对周天和说道:“公子,怕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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