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珀即使魂飞魄散,仍是心性未改,固执万分,“你能烧尽府中笔,又能烧尽天下笔?你能杀尽府中人,又能杀尽天下人?”
“我已非昔日之我,你是知的。”
记忆中无微不至的三娘,沉默走近,伸手摸了摸斩珀鬓发。
手掌抚摸过柔软细嫩的头发,孩童稚子青涩幼小的绒毛,感受到的尽是温柔。
“可你终究是我的孩子……”
三娘哪里不知道斩珀变得执拗,越发不像她的孩子,越发像再未睁眼的斩书清。
她抱住斩珀,低声说道:“珀儿,你父亲死后,我发过誓。我只要你平安活着,哪怕目不识丁,终生不得提笔,也要你活得一世平安。”
斩珀抬手回抱她,低声在她耳畔说道:“但我生在此处,知我被人称作灾祸之星,也知你与父亲造人诋毁,自然要为你们澄清事实。”
“娘,我执意要评天下,断真伪,许公义,此生此世无人可拦!”
斩珀听到三娘一声悲痛呜咽,他伸出手拍了拍三娘的后背。
这确实是他见过最为温柔的母亲,忍耐着外界流言蜚语,护他周全。可惜他性情执拗,几度鬼门关走过,也未能改变脾气,更何况身怀怨恨,陨落重活。
于他而言,重要的不再是安稳平静的活下去,若不能诛杀李凝铁,还自己的公道,他千百年寻求的公道便成了笑话。
斩珀心中五味陈杂,甚至听到了三娘低声啜泣。
他还没能出声宽慰这位母亲,忽然听到了周围的惊叫声。
“怎么回事?”
“火、火里的东西飘起来了!”
“夫人、夫人!”
斩珀脱离母亲怀抱,赶紧一看,庭院篝火之中烧成灰的毛笔残骸,竞相扑簌抖动,刹那间腾空而起,划出了一道道灰黑的痕迹。
那些烧毁的笔,竟然渐渐复原,回归了最初的木制色泽!
“怎么回事?”庭院中众人惊叹的仰望焚毁的毛笔,悬浮于空。
忽然,浮空毛笔的影子,越飞越高,在斩府上空盘旋。
片刻,府外也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喧哗。
“天、天人山!”
“云光初霁了,仙长终于来了——”
吵杂之中,隐约有清晰的叫声,仿佛斩府之外阴魂不散等候的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很快,斩珀也发现了。
头顶斩府上方天空变得澄澈清明,好似街头的青灯笼齐齐闪烁出青色辉光,清晰的亮出一道光痕。
三娘猛然握住斩珀的手,紧张得声音颤抖。
“云光初霁,天人出山……”
斩珀已是虚弱的稚童之体,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只觉一道爽利清风吹拂。
但他本能的仰头凝视天空,清楚的知道——
这青色辉光汇聚之地,必然有灵气流动,有法器所在!有修士在此!
众多毛笔顺着浅淡青辉,漂浮的空中,遥遥可见一道黑色影子聚拢成形,仿佛一支巨型毛笔,点墨挥洒出字迹,腾空舞墨。
等影子离得近了,斩珀才发现那是两只仙鹤扑扇翅膀,驭车而来!
那辆两只仙鹤驭来的座驾落于庭院,车上跳出一名青色短打扮的少女。
她娇俏可爱,一双慧眸轻扫,扬起声音,“谁是斩珀?”
三娘上前半步,握紧了匕首,反手将斩珀遮挡在身后。
“敢问是哪位仙长,来我寒舍?”
斩珀只能抓起她宽阔厚重的长袖,才能悄悄从衣袂缝隙之间,窥见眼前景象。
他才堪堪抬眼,就与少女四目相对。
少女顿时眼眸清亮,一脸了然。
“原来你就是。”
言罢,少女转身走向车门,在仙鹤扑翅之间,伸手掀开竹帘,朗声唤道:
“师父,就是这儿了。”
随着她一请,竹帘之后,走出一位深青色长袍修士。
他长身玉立,黑发束于脑后,衬着一根简单玉色竹簪。
一双眼睛平静如水,气质温润如玉,容貌俊逸卓然,身着深青色长袍衣袂飘逸,如身处竹林静谧之青,举手投足之间悠闲恣意,仿佛万物皆不能动摇他道心分毫。
斩珀顿时察觉到这人必定功力不浅,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提笔落墨招来的,还是另有目的直奔“斩珀”其人。
他心中无声默问:“你是何人?”想试试修士的道行。
那修士却神色未动半分,似是不会读心之术,并未回答斩珀心中问询。
只见他徐徐迈步,立于庭院。
车辇周围的数十支毛笔随之微微颤抖,聚集于他身侧,漂浮如鸿毛。
“评天下,断真伪,许公义……”
他声音冷冽,仿若寒霜。
而他凝视斩珀,随手取下了身侧一支紫檀木剖成的贵重圆锋,挑眉问道:
“你有评断天下之志,纵横四海之勇,要的,只是这样的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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