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果断决绝,斩珀心中了然,看来今日带他出城,与府外这群人脱不了关系。

他晃了晃三娘紧握的手,“娘,他们都是什么人?”

“不过是一些闲杂人等,你不必知道。”

三娘回得很是冷漠,身后府门一关,直接隔绝了那些人的喧嚣声。

显然不给一分面子。

斩珀却直言不讳,“可是,若我愿意去福安殿,见一见天人山的仙长呢?”

方才舒展眉目的三娘,脸色骤然一变。

“你说什么?”

斩珀这两日兜兜转转,已经完全了解了三娘的性子,无论怎样旁敲侧击,三娘都会将他严严实实的护住,不容他窥见一丝半毫真相。

然而,斩珀并非如躯壳一般八岁,他历经千万年痛苦折磨,早已懂得逃避毫无益处。

他道:“我在茶棚听闻,父亲生前提刀御马,于殿选拔得头筹,少年时起,他无论世间何等事端,都愿身先士卒,荡平灾祸,以一身赤胆忠心步入司天监,护佑一方平安。”

“娘,我愿如父亲一般,随门外的人去往福安殿,而不是躲藏在府中,任由旁人胡乱猜忌。”

也许是提及了斩书清,三娘脸色苍白,仍是狠心说道:“你听那些人胡言乱语,他们要你去福安殿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不需他们有好事,我只需去福安殿,问一问当年为我批命的神算——我既是灾星,怎么能留我活到今日,只不过让我别再提笔?”

“不行!”三娘怒目而视,抓得更紧了,“那等地方,尽是一群人颠倒黑白,百口莫辩,你去不得!”

“既然去不得,我便试试唤他们来。”

斩珀言毕,抬手挣脱那只温柔的手,径直选定了方向。

“珀儿?”

三娘声音急切,满含困惑担忧,可斩珀充耳不闻,不过几步就到了平时紧闭的书房。

他猛然打开了书房大门,扫眼可见三娘平日处理斩家事物,里面堆满了卷宗书籍。

书房墙上端正装裱着一句“春雨如酥润万物”,笔锋流畅,看得出书写之人恣意提笔的心境。

但斩珀没有空闲欣赏,抬手打开桌上的一个紫檀匣子,里面果然小心摆放着一支紫檀木剖制而成的圆锋,白毫似雪,静待启用。

斩珀抬手拿笔,蘸取书桌上未干的墨铺开纸页,立刻要落笔。

既然三娘不要他去福安殿,既然天人山神算说他落笔成真,那他就写“到我这来”,试试天人山的仙长,到底能不能预知一切!

然而,一个“到”字还没写完,三娘似是意识到了一般,扑过来夺笔。

哪怕斩珀心境已过千百年,身躯不过是八岁稚童,还没反抗呢,紫檀圆锋就被三娘狠狠摁回了木匣。

“珀儿。”三娘紧紧抱着紫檀木匣子,脸色一变,“你这是要做什么?”

斩珀毕竟只是孩童,直直站立的身高还不及三娘胸口,他却站稳了,严肃的说道:

“娘,今日之事我已经知道了大概,若天人山的家伙所言不虚,那么,只要我落笔唤他,他必定会来。”

斩珀回答得义正辞严,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三娘独自扶养他五年,从未见过孩子如此坚持的模样。

她轻声问道:“即使你会受伤?”

“是。”斩珀笃定回答道,“娘,我定然是要执笔的。”

他修行千年,从未违背执笔论断天下之心,即使李凝铁一剑断了他的仙途,重活一世他也必然再执一笔,重回修仙之道,实现魂飞魄散之时手刃李凝铁的诺言。

三娘凝视他片刻,忽然抬手从袖口拿出一把匕首。

眼熟的铸造花纹,斩珀一眼见到就知道是谢之漓那儿收缴的仙人匕首。

他心中一惊,更是站直了,等着三娘发难。

谁知,三娘拔出利刃,直指脖颈,又问:“即使我会受伤?”

“……”

刀刃紧贴脖颈的姿势,三娘和他的脾气十成十的像,同一把匕首,倒是不屈使命。

斩珀立于原地,从来只有他威胁别人,还没有别人拿自己的命来威胁他。

就在他犹豫的那一刻,三娘气势果决道:“来人,将府里所有的笔都拿到庭院去。”

三娘叫人拿笔,绝不会是回心转意。

不过一会儿,庭院之中生起熊熊篝火,斩珀只需一眼,就知道了这位看似温柔实则狠绝的三娘,要做什么。

斩府仆从忙忙碌碌,从紧锁的库房里抱出了多年库存。

那些不见天日的文房四宝,只在远离斩珀的地方悄悄使用,没想到初次搬动出来,就要面对一抔烈焰,等待挫骨扬灰。

斩珀视线微扫,只见三娘一个眼神,仆从们手中毛笔纷纷掷入烈火,发出噼啪作响的崩裂之声,不过一会儿便烧成灰烬。

三娘指着怀中仅存的紫檀木文房四宝匣,狠绝威胁道:“我不管你听信了别人的话,要做什么,但你若提笔,我便把它们烧得干干净净。”

“你若执迷不悟,我就——”

三娘扬起匕首,往旁边一指,“杀了顺才。”

顺才面无血色,跪了下去,一众仆人丫鬟都跪了下去。

三娘竟然要用他人的性命作赌,对付自己年仅八岁的还儿子,可见是无计可施又心慌意乱。

斩珀盯着熊熊烈火,瞬间感慨万千。千百年来,威胁他的人、威胁他的法子数不胜数,却没见过如此狠厉又如此可笑的手段。

他仰望三娘,知道娘亲所说不是戏言,身边跪了一地的仆从,竟然都是心甘情愿阻止他拿笔,为了保住神算的定论,他们愿意付出一切,哪怕自己的性命。

庭院中篝火噼啪作响,燃烧殆尽的不止是一只只的笔,更像是斩珀洒尽魂魄血液的过往,要让他这好不容易归来的魂魄,见证凡人的烦恼忧愁。

“娘,我以字立命,以笔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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