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嘴!”曲元德厉声喝道:“我同你妹妹说话,你插甚么嘴?甚么原委也不清楚便来打我这个做父亲的脸?才刚做了几天官,翅膀就硬了不成?!”
曲思行从前一向尊重父亲,现下是被气狠了,回过味来,到底忍住不再顶嘴,只硬着声道:“那父亲便将内情说出来,总之,再如何,你也不能动手打她,你若打她,不如先打死我!”
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耿介模样,曲元德被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能真的将实情说出来,只喝道:“滚出去!”
曲思行梗着脖子不吭声,也不挪动。
清懿垂眸思索片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哥哥,你先出去罢,我同父亲确然有要事相商。”
“此话当真?”曲思行皱眉,迟疑看了一眼曲元德,“我出去可以,但我就站在院门口,若有事,你便高声叫我。”
清懿轻笑:“好。”
见曲思行这般信任妹妹,真出了门去,曲元德眉心皱得更紧。
他这个儿子,耿直有余,城府不足,如今虽受圣人器重,却锋芒太露,难免遭人暗害,反倒是对面的小女儿……心机深沉,与他这个做父亲的如出一辙。
“起初我看走了眼,以为你同你母亲期待的一样,是个内秀文静的孩子。”曲元德收敛外露的情绪,恢复一开始的冷静,面容却稍显疲惫,“谁知,这么多孩子里,竟然只有你,与我十成十的像。”
“那可真是我的不幸呢。”清懿面露不屑。
没在意她的讽刺,曲元德继续道:“你早便知道我不可能杀你,你为何这般笃定?”
清懿垂着眸道:“我无非是赌一把,虎毒尚且不食子,您总不能不如一只畜生?”
曲元德直勾勾看着她,他清楚,她没说实话。
清懿目光浅浅淡淡,顺着话头想起那段记忆。
上辈子,最后那段生命里,项连伊想借曲家的事刺激她,好教她早些咽气,便事无巨细将其中关节借侍女的口抖落与她听。
曲思行一意孤行求到圣上面前,是带了盐铁商道做筹码的。
若无曲元德首肯,曲思行或许连内情都不可能知晓。
那时,曲元德染了重疾,时日无多。
清懿早已无法探究,那是这个将死之人的一时心软,还是天性凉薄之人的偶发善心。她也不知,这个所谓的父亲,是否在某一刻,也会想起他曾抱过这个女儿,安慰她的啼哭,亲赐她名姓。
总之,这些都不重要了。
无论他出于何种原因的心软,在今时今日,只能成为她谈判的筹码,而不再填补她年少时希冀父爱的那颗心。
“何必再问呢?”清懿轻描淡写,“不如说回正事,曲大人既然留我,想必是妥协了?”
不等他回答,又道:“也对,除此之外,你也无他路可选,一个患病之人,好好休养便是。”
曲元德微怔,旋即又释然一笑,自嘲道:“连我身旁最亲近的小厮都没有看出来的事,竟被你看穿了。”
“罢了罢了。”曲元德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往桌上一搁,“拿去。”
清懿坦然收进怀里,不再多费一句口舌,转身便要走。
忽闻后头传来问询。
“看在我将死的份上……”他顿了顿,“你能不能说句实话?”
清懿没回头,脚步却停住。
“妗秋,真的一句话也不曾与我留吗?”
沉默良久,清懿嘴角扯出一丝笑,眼底没有嘲讽,没有恨意,只有深如寒潭的平静。
可就是这样的平静,比猛烈的恨意,还要锥心刺骨。
“没有,一句也没有。”她说,“她爱你时热烈诚挚,放手时洒脱干净,”
“家母有一句教诲我时常铭记,她说,怨恨是这世上最不胜算的事,人永远得向前看,别为不值当的人和事停留。”
“若有重来一世的机缘,想必她只愿同您,死生不复相见。”
少女甚么时候远去的,曲元德不清楚。
曲元德闭着双眼,脑海中只回荡着最后那句话。
死生不复相见。
他扯开嘴角,无人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低沉而嘶哑的笑,脸上却难过得好像立刻掉下泪来,一摸眼眶,却是干的。
他再也哭不出来的。
突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眶里满是血丝,松开捂着嘴的帕子,上面是一抹鲜艳的红。
恍然间,他好似回到了浔阳的春三月。
少女裙摆飞扬,红如海棠,她的手拂过他的指尖,却又远离,徒留他一人,留在沉醉不复醒的悔恨里,空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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