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灯会第二天便因骚乱而收场。
皇上出宫时,是一辆简朴不打眼的马车,回宫时却是禁军开道,宫门大开,十数匹骏马扬蹄冲进皇城,皇帝的马上载着李弗襄,皇上跃下马背,把缰绳甩给侍从,怀中始终牢牢护着孩子。
李弗襄身上罩了一件宽大的氅衣,兜头包着,眼睛被藏了起来,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高悦行则由丁文甫护送,靠在他冰凉冷硬的轻甲上,灯会上乱起来的时候,丁文甫想用手捂她的眼睛,却被她推开了。
她要看着,她上辈子便是死于行刺,即使本能的恐惧覆盖下来,令她浑身止不住地抖,她也要睁大眼睛看清楚,绝不要再稀里糊涂死得像个笑话。
皇上遇刺不是小事。
贤妃此时也顾不上别的了,与惠太妃一道,夜半求见。
皇帝身边护卫森严,一行人毫发无损,皇帝是见过世面的人,行刺什么的习以为常,明显这回的刺客不成气候,他反倒更担心吓着孩子们。
但两个孩子看上去还好,尤其是李弗襄,再怎么乱,咬剩下的半个糖人始终没丢。
皇上喜爱极了,摸摸他的头,让宫女把人抱进去更衣。
高悦行回了宫,就自己找了个角落,不惊动任何人,安静地呆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曾有一支淬了毒的袖箭刺穿了那里,令她年轻的生命香消玉殒。
终究还是放不下。
一切并不能真的重新开始,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也抹不掉。
逆天改命的想法,对于她一个深闺弱女子来说,太过沉重了。命运是否已经注定?她知晓将来,知晓所有人的结局,甚至知晓自己将在何年何月死去,如果不能改变,那将是一场无限轮回的宿命。
高悦行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神情也有些恍惚。
这才是一个孩子遇到行刺时,该有的正常表现。
宫女端了暖身的汤药进来。
高悦行抬了抬手,发现自己正在不自觉的抖,于是,她又把手缩回袖子里,拒绝接那碗汤药。
傅芸很有眼色地上前,接过碗,用瓷勺吹凉了喂给她。
汤中浓烈的生姜味初时呛人,等滚进腹中,又化作暖意涌向四肢百骸。
李弗襄喝药比她还要爽快,不用人喂,也不用人催,他自己捧起碗,一口气倒进喉咙里,便撂下碗,向高悦行靠来。
高悦行用她那沉如洗墨的眼睛望着他。
李弗襄用哑语对她说:“别害怕。”
高悦行心想,她怎么能不怕。
她忽然觉得,自己所站的位置孤立无援,并没有人能走进她,与她共情。她孤身一个人,为着一腔爱意奔赴而来,可他的夫君此时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近乎于绝望。
高悦行勾了勾他的手指,无声地比划:“——但是我爱你。”
李弗襄学着她的动作,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他还没学过这个字,不懂是什么意思,所以显得很困惑。
皇宫里谁敢轻易说爱呢。
得到真爱的人下场都没好到哪儿去。
皇贵妃不得善终,成了皇帝的终生之憾。
梅昭仪或许得到了她想要的爱情,机关算尽,留下一个惊天大案,最终决绝赴死。如今案件逐渐明朗,她想要保护的儿子死局一定,她的男人还能护得住吗?
皇上在前殿忙。
寝殿里留了两个孩子,他们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高悦行爬到小书桌上,亲力亲为准备笔墨,提笔落下一个字,然后,拉着李弗襄一起看。
高悦行有一手很漂亮的字,只是现在年纪小,力道有所欠缺,但不影响她落笔的清秀干净。
她把笔递给李弗襄。
李弗襄提起笔,在她的字旁边,照猫画虎,描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爱。
高悦行望着他提笔熟练的姿势,原本平静的目光逐渐掀起了惊涛骇浪。
哑姑……
高悦行开始回想,哑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弗襄从小到大,身上的一针一绣,皆出自于哑姑之手。府中的一饮一食,都由哑姑精细调配口味,东宫修葺时,扩了一处海棠堤,那儿的福牌,似乎是哑姑亲笔提的。
哑姑是不会说话。
但在读书写字上从不含糊。
她或许真的没办法教李弗襄说话。
那读书写字呢?
高悦行小心地拿起那张字,放在眼前端详,满心全是惊喜。
李弗襄现在字写得是不大好看,但他长大后的字也没有好看到哪去,只能勉强说不丑,李弗襄少年将军,西走边陲,两战两胜,一生唯一的败笔可能就是那一手烂字,皇帝见了都不敢违心夸好看。
高悦行把纸折起来,藏在自己怀里,再看李弗襄时,又忍不住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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