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意的父母一直有意培养两个儿子的理财观念,又因为他们家不缺钱,从小给的钱就不少,经年累月下,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江晚意本来不在意,那笔钱一直存在杨父的户头上,直到一日,他装乖哄着杨父给他开了一张一亿的支票,杨父只以为他好奇,二话不说就开了,谁知第二天这笔钱就被支取得一分不剩。

杨父问江晚意把钱用到哪儿去了,江晚意也不说,直到程氏大乱,杨父才开始正视程锦栖的存在。

那几年,程氏就没安静过,时不时就要上金融新闻,杨父宠江晚意,没再提过要回那一亿的事,直到江晚意高中,突然带回来了两个亿的支票。

江晚意并未多解释什么,只说:

“这是程锦栖给的,给杨家。”

杨父当时才确定一件事,程锦栖不是非要江晚意给的那一个亿,没有那一亿,他也能拿下程氏,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杨择暄见江晚意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他的话伤到了江晚意,怒气瞬间收敛了不少,皱着眉说道:

“我也不是故意提这件事的,况且程锦栖后来给了杨家两亿……”

江晚意回过神,勾唇一笑,说道:

“是啊,给了两亿,高利贷都没这么多。”

江晚意站起来,不想再等程锦栖的微信回复了,他要去见程锦栖。

杨择暄以为江晚意不开心,也没再拦着他,就那么看着江晚意出了门。

江晚意一出门,程锦栖立刻知道了。

他看着手机上江晚意的位置,看着江晚意不断向他靠近,阴沉的脸色好了不少。

他将文件扔下,吩咐小王将晚饭摆在他的办公桌上,不要来叫他,随后进入了休息室。

江晚意到的时候,办公室没有人,休息室的门虚掩着,程锦栖的桌子上放着一口未动的晚饭。

程锦栖没吃晚饭。

江晚意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他轻轻推开休息室的门,借着办公室的光,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程锦栖。

程锦栖的眼镜放在床边,双眸紧闭,似乎在熟睡。

江晚意一时忘记了他之前的焦躁因为什么,一见到程锦栖,似乎脑袋里就只有程锦栖。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用手背轻轻贴了下程锦栖的脸。

程锦栖的脸颊冰凉,额角渗出冷汗,眼珠在眼皮下微微转动,似乎在做噩梦。

江晚意一愣,凑到程锦栖面前,轻声招呼:

“锦栖?”

程锦栖没动,似乎陷入了梦魇。

明明程锦栖这几年已经很少做噩梦了,怎么会突然做噩梦?

江晚意抬手抹去程锦栖额角的冷汗,又去握程锦栖的手。

程锦栖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江晚意的手,在梦魇中紧紧抓住,像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他的另一只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这副模样,很像程锦栖小时候心脏疼时的反应。

在程锦栖母亲死后的那几年,程锦栖总是伤口疼,甚至夜夜无法入睡。

那道由他母亲亲手刺入的伤口,紧贴在心脏旁边的位置,明明已经愈合了,却还是会疼痛难忍。

江晚意第一次发现程锦栖晚上不睡觉,是在程锦栖已经上了学之后。

12岁才上小学的程锦栖,只用一年就跳级去了初中,很快跟上同龄人的步伐,但日子过得还是不好。

程父的确因为程兴端的事看到了程锦栖,却也没把程锦栖当人看。

他把程锦栖当一条可以训练的狗,能让一条狗上学,已经是他大发慈悲了。

江晚意从救了程锦栖之后,时常爬树去找他。

可他年纪小,一般都是白天去。

直到一次,他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半夜偷偷爬树,跑去找程锦栖。

程锦栖那会儿住在程家的杂物房,楼梯下的一个小房间,又矮又逼仄,床都没有,只铺着薄薄的被褥。

江晚意熟门熟路地摸过去,看到程锦栖捂着心脏蜷缩在地上,紧闭双眼,疼得快失去意识。

可就算如此,程锦栖依旧保持警惕,在江晚意靠近时出手攻击,要不是还留着点理智,看到来人是江晚意,及时收了手,江晚意就要倒霉了。

差点被攻击的江晚意却不害怕,他好奇地蹲在程锦栖面前,伸手撩开他汗湿的黑发,问他:

“程锦栖,你怎么了?”

程锦栖没说话,只是抓紧胸口的衣服,黑眸一片死寂。

江晚意干脆跪在地上,也不在乎自己干净的衣服沾上尘土,伸手去解程锦栖的扣子。

“是伤口疼吗?”

程锦栖紧紧揪着衣服,黑眸直勾勾地盯着江晚意清澈的双眸,不知怎的松了手,任由江晚意解开他的衣扣。

在程锦栖的胸口,心脏旁边,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是他母亲用剪刀刺的。

因为刚好不久,伤疤还泛着红,明明已经痊愈了,却还这么疼。

江晚意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程锦栖的伤口,感受着指尖下的凹凸不平,突然转身就跑了,甚至门都没给程锦栖关上。

程锦栖看着敞开的门,又把自己蜷缩起来,只余死寂的黑眸眨了眨,闭上眼,整个人了无生气,明明活着,却好像死了。

谁知不过一会儿,跑掉的江晚意又回来了。

他拎着一盒水彩笔,坐在程锦栖面前,去拽程锦栖的手。

“程锦栖,你坐起来。”

程锦栖浑身一僵,猛地回头看向江晚意。

“你不是……走了吗?”

小小的江晚意打开自己的水彩笔,挑了最鲜艳的红色,推着程锦栖的肩膀,趴在程锦栖身上,一笔画在了程锦栖狰狞的伤口上。

他把那处伤口画成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小红花,还不忘点缀上绿叶,最后在旁边用黑色的画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一边写一边嘟囔:

“画好啦!你看,好看吗?”

程锦栖低头看自己胸前的红花绿叶,还有丑丑的名字。

伤口被花朵覆盖已经看不见了,只有触摸才能感受到上面的凹凸不平。

江晚意扔下画笔,摸了摸程锦栖的伤口,想了想又冲着伤口吹了吹。

“痛痛飞,痛痛飞……好啦,这里已经变成花啦,不会再疼啦!”

那一晚,江晚意没回自己家。

他躺在程锦栖薄薄的被褥上,窝在程锦栖怀里,揪着程锦栖的衣角,睡得很安心。

那一晚,许久无法入睡的程锦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此时此刻,江晚意看着程锦栖痛苦的模样,转身去办公室拿了一根签字笔回来。

他踢掉鞋子,跪坐在程锦栖旁边,解开程锦栖的衣襟,像小时候那样,趴在程锦栖的胸膛上,在那道如今已经陈旧泛白的伤口上,一笔一画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笔尖触碰到皮肤,程锦栖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神幽幽地盯着江晚意,放在一旁的手数次想要紧紧抓住江晚意,又克制地放下。

直到江晚意写完名字,将手盖在程锦栖的伤口上。

“程锦栖,这里是我的,是江晚意的。”

程锦栖半撑起身,大手覆盖江晚意的手,在两个人的手掌下,是程锦栖跳动的心脏。

他如最虔诚的信徒,仰头看着自己的神明,低声应道:

“嗯,是江晚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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