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业落日即宵禁,可平康坊内依旧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街上的彩灯将一方天空照如白昼,光亮从车帘里透进来,同时透进来的还有不绝于耳的丝竹声和艳糜的香气。

谢灵芝坐在车里,张伙在车外,他不满地嘀咕:“照大人的安排多好,你就改头换面,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不好吗?!非得到那水深火热里去?那可不是好女子该去的地方。”

谢灵芝在车内听着,不发一言,静静地用一把梳子梳着青丝。

那晚,蓝谦向谢灵芝抛出橄榄枝,意思是可以帮她逃离苦海,但代价就是让她安稳过活,不能再提报仇的事,剩下的事蓝谦去查。

不是谢灵芝不想做寻常的好女子,只是要她放下深仇大恨,她真是做不到,而且蓝谦.....

他或许是个面冷心慈的人,此次要去的清音阁,多是雅妓,轻易不卖身,这是蓝谦为她做的最妥帖的安排。

谢灵芝内心是十分感激的,可经过多次试探,她总觉得蓝谦并不坦荡,或许他也有秘密瞒着自己。

再者,谢灵芝知道蓝谦家大势大,或许真如萧缇所说,作为局中人,蓝谦会困于朝廷派系的明争暗斗。

如此,谢灵芝更加不敢把希望寄托于他。

譬如在长安究竟是谁荐举谢朝海攀附奸相羊敬忠?家中的金银财宝是来的?那些书信又是怎么回事?谢朝海真的陷害了萧家世子吗?

如果一个小小七品官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那陷害谢朝海只是冰山一角,这背后应该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经历过这么多事,谢灵芝能相信的,除了云青,便只有自己。

现下云青流放蜀地,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所以谢灵芝必须保持警醒,有些事情需得自己去查证清楚。

所以,谢灵芝所说的那句“多谢”,实则是婉拒。

谢灵芝不是傻子,不管蓝谦有没有那个意思。

眼下,她不想成为任何男子的外室、妾室,养在高墙红门内仰他人鼻息。

这平康坊不挺好吗?

高至皇亲贵胄,低至引车卖浆,近到兴庆宫内,远到西域丝路,都能接触得到,谢灵芝要打探什么消息,寻什么人都有机会,且这个机会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车子行了半日,从宣扬闹市到了一处安静所在,张伙停下车,扣响车壁,“到了!下来吧。”

谢灵芝抚了抚胸口,平静心情,带起面纱,撩开车帘,走下马车。

这是一条东西向的小巷,两端巷口是流光溢彩的繁华,猜测应是个侧门,门口站了几个仆从打扮的男子,张伙走在前头,谢灵芝跟在后面,走了十来丈又是一道门,仆从敲响门在外道:“姑娘来了。”

内里有开锁的声音,木门打开,是几个年纪稍长的老妈妈。

仆从屈膝赔笑,与人介绍:“嬷嬷,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官妓子。”

谢灵芝紧抿嘴角,她还没有适应这个称呼,幸好带着面纱,不被人瞧见。

张伙扔了一个包袱给谢灵芝,“女君,你进去吧,我就只能送到这里了,里面大人已经打过招呼,应该不会亏待你的。”

谢灵芝掂了掂那包袱的重量,揣测可能是银钱,风尘中多是势利人,谢灵芝确实需要钱财站稳脚跟。

谢灵芝抱着那包袱,内心涌起阵阵暖流,她福身道:“带我转告蓝大人,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日日为大人吟经送佛...”

话未说完,张伙不耐烦地摆手,“好了好了,这是歌舞伎坊,不是大慈恩寺,你就好好照顾自己吧,我先走了。”

张伙向来心直口快,谢灵芝自是明白,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张伙走了几步,还是放心不下回过头来,“你真的想好了,你要是跨进了那扇门,就——”

谢灵芝不等他说完,粲然一笑,衣带翩跹,飘进坊内。

木门都已经落锁,张伙还看了半日,没来由地一肚子气,愤然离去。

谢灵芝跟着三个老妪走了一会儿,这是一条长长的狭道,青墙高耸,墙面光滑,没有支撑点,一点攀援而上可能都没有,可见为防妓子逃脱,教坊是大费苦心。

老妪停住脚步,面前还是一扇门,这扇门可比先前的气派许多,朱漆大门上有金灿灿的铜钉,不像是青楼,倒像是某个官员的豪阔宅院。

红门向内打开,老妪不能进,只有谢灵芝一人走进去,两个小丫头提着灯笼,照亮脚下路,曲径通幽,意趣高雅,与谢灵芝印象中的□□低俗的青楼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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