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伙是糙了些,但并非冷情冷性之人,怜贫惜弱,人之常情。
他不由地放软了态度,干巴巴地问:“什么事?”
谢灵芝警惕了看了看旁边的差役,张伙将人打发了,靠近了些,“说罢!”
“我想问,”谢灵芝舔了舔干涩的唇,“因长安有人举证,才会查到我阿耶身上,那举证的人是谁?是人告发了我阿耶?”
“怎么?”张伙挑眉,“你还想着报仇?”
谢灵芝抓住牢门那两根有些腐坏的木头,眼睛亮的惊人,“不然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张伙难受,不知怎么告诉她,一切都是徒劳,到了他没忍心打击谢灵芝,只说:“这是政务机密,怎可随便告知。”
说完便甩手走了,张伙心想不知道有不知道好,打听这么多又能如何,徒增烦恼罢了。
因张伙有交代,谢灵芝在县衙牢里过得不错,不但一人一个独间,三餐有菜有肉,差役跟她说,要进官妓教坊,就好好养一养,免得过去被假母嫌弃,到时候有得罪受呢。
谢灵芝闷声不语,什么话都不想说,默默地吃饭,按时换药,额上本有些化脓,这两天慢慢好了。
狱医那日给谢灵芝配了一副消炎的丸药,说是清热消毒,伤口不能再发炎,否则会留下疤痕,日后如何接客。
差役在外面嗑着瓜子,眯斜着眼瞅着谢灵芝,吃吃地猥琐地发笑。
谢灵芝没说什么,就着牢里剩下的半碗水将药吃了,然后靠在墙角闭目养神,外面的差役低声说什么污言碎语,谢灵芝充耳不闻,反正他们也只能过过嘴瘾,不敢真对她动手动脚。
吃了药,谢灵芝感觉身子极轻,人像是坐在船上一般,飘飘浮浮,摇摇晃晃的,她眼皮重极了,用力也睁不开,渐渐地人就睡了过去。
可她精神极度紧绷,即便睡去,迷迷瞪瞪中脑子里还有意识,自顾自地琢磨,这清热消毒的药还有催眠安神的效果不成?怎地我吃了之后,浑身无力,昏昏欲睡,怕不是被良药变迷药?
这般想着,谢灵芝猛地睁开眼,恍惚一看,窗外已然天黑,闭眼前还是天光大亮呢,可见真是被人迷晕了。
她揉了揉眼睛,神志又恢复了一些,发现看守的差役不知道去哪儿了,整个牢房安静地叫人心慌。
一侧忽有衣料摩挲之声,谢灵芝浑身汗毛立了起来,脖子僵硬地转头,才惊觉牢房内还站着一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就是那萧缇。
谢灵芝失声尖叫,却发现声音极小,犹如蚊吟,她捂着嘴巴,又摸了摸脖子,惊恐万分,萧缇蹲下来抚摸她的背脊,谢灵芝触电般弹开,紧紧贴着墙壁,再次寻找狱卒的身影。
可奇怪的是,不止狱卒,连隔壁和对面牢房的犯人都不见了。
“别看了,都借故拉出去了。”萧缇掸了掸衣摆上的灰,牢房内早放了一张矮凳,他撩袍坐下,“芝芝,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不想有别人在场。”
谢灵芝不但浑身无力,声音沙哑,现下只能任萧缇由摆布,萧缇端详她的模样,啧啧叹息,“芝芝,你瘦了好多,额上的伤可好些了?”
谢灵芝胸口起伏不平,愤然扭头,萧缇继续说:“你这样我真是无奈,你可知你马上就要去平康坊了。你可知平康坊是什么地方。”
“对了,我险些忘了,你是在长安长大的,平康坊就算没去过也该知道的。那儿是长安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富人贵胄,三教九流,应有尽有。虽是诸妓云集之地,也有高低之分。平康坊里南曲、中曲是教坊妓所在,多是官妓,官员宴饮,文人雅聚,那儿亭台敞亮,楼宇宽阔,花卉飘香,庭院精致,环境舒适。可北曲一带则聚集了低级伎者,环境相比前两曲是天壤之别,来往者或是穷酸举子,或是浮浪流氓。青楼的假母最是狗眼看人低,你若有价值,她能把你捧成亲女儿,若是赚不了钱,转头就把你卖到北曲,你就得过着最低贱最暗无天日的日子了。”
萧缇见谢灵芝毫无反应,又换了个说法,“我虽是薄情得很,但也不是不能救你,全当多个洗脚婢。你若是肯低下头来求我,我兴许心一软,把你带出去。”
谢灵芝听着萧缇那些话,非但不生气,反而不由地想起,两人初识时的事,面上浮起苦涩的笑。
萧缇本意是想将充妓说的惨无天日,好打击谢灵芝,让她内心失防,不料谢灵芝居然笑了,只见她眼神迷离,神色遥想,不知回忆起了什么。
萧缇眉头一皱,冷声道:“你笑什么?”
谢灵芝眼波一转,低垂眉眼,哑着嗓子道:“我记得有一次,我从宴芳阁出来,往家里赶,走到半路下雨了,与你困在同一个茶寮里。我恼你上次扯坏了我的发髻,不愿意搭理你,就堵着气往雨里走...”
谢灵芝脸上带着笑,仿佛在回忆一件很幸福很开心的事,“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就这么僵着胳膊,举着那把紫竹伞,执意地撑在我的头上...”
烟雨氤氲,河上飘起一片水雾,谢灵芝立在树下,雨水打在树叶上,淅淅沥沥,她停下来不走了,红着脸回头偷瞄,见萧缇还傻傻地为她举着伞。
谢灵芝说:别跟着我。
那日萧缇真的听话了,褪了霸道蛮横和我行我素,难得的温柔乖顺,始终保持几步的距离。
伞面上的桃花因雨水染出点点粉色,好似含苞的花儿得了雨露,缓缓绽放,而萧缇的身上湿了半边,明亮的眼中也沾了水。
“当初宁愿自己淋湿,也要跟着我,为我撑伞的少年,现在在伤害我,威胁我,恐吓我,企图让我成为他的禁\脔,”
谢灵芝落下一滴泪,嘴里心里犹如浸了世上最难咽下的药,苦的不像话,她追问萧缇:“这难道不好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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