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的话音刚落,一刹那,周围静得落针可闻。

谢屿抬了抬眉梢,盯着她。

宁姝不惧不避,她望进男人的眼瞳,他黑黢黢的瞳仁里如汪洋深邃,是日积月累沉淀的稳重。

而自始至终沉默的段显,在侯爷眼里不过是个工具,连他自己都把自己当工具。

宁姝继续道:“小女感念侯爷救命之恩,知侯爷重情重义、赏罚分明,既然侯爷决心将他侯府,那三十大板,烦请侯爷酌情减免。”

说完,宁姝双手交叠在身侧,福了福。

谢屿些微怔愣。

她才十六岁,眉宇柔和伴着可怜之意,唇红齿白,亭亭玉立,像一支含苞待放的粉荷,无意识地,向旁人展示着她的娇美与珍贵。

这是她和婉儿相似的地方。

前几日,他回京的路上救下她,就是觉得她长得像婉儿,可如今,乍然听她口齿伶俐、有理有据的辩驳,他知道,她与婉儿,到底还是不一样。

她更坚韧。

没得到他的回应,小姑娘也不慌不忙,保持屈膝的姿势,半垂脑袋,卷翘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若蝶翼扑闪。

须臾,谢屿缓颊,竟真的同意了:“如此,便依温姑娘所言。”

镇北侯是侯府主心骨,向来一言九鼎,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这么一说,就改变主意。

别说梁氏了,谢峦也心生不快,浑身不舒服,喊道:“大哥!她说的哪里有道理了?犯错就该被罚!”

“犯错?”谢屿冷哼一声,用手指指他周围那圈小厮,道:“怎么,你想让你逢时院的小厮都叉出去?”

又严厉说:“这几日,你《大学》读得如何?傅老先生跟我说了,他布置的课业你一个也没完成。”

傅老先生是先帝时期晋光年间的前三甲,当了三十年官学明学府的总执教,在翰林间威望极高,本准备告老还乡,是看在谢屿的面子上,才进侯府教导谢峦。

当然,谢峦学得挺不如何。

被谢屿说了,谢峦也来脾气,一声不吭就走,离开前,还恶狠狠地瞪宁姝一眼。

宁姝朝他勾了勾唇角,做了个口型:“做课业。”

谢峦:“……”

他更气了,碍于谢屿在,强咽下这口气。

而围观的下人,该领板子的去领板子,该干活的去干活,段显默默看了眼宁姝,发觉宁姝的回视,立刻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往外走。

梁氏连忙跟在谢屿身边,声音轻柔几度:“侯爷怎的这时候回来了?厨房晚饭刚做好,杏姐儿,桃姐儿,柳姐儿都想你呢。”

谢屿直接道:“嗯,我晚点去。”

梁氏有些高兴,“欸”了声,可见谢屿朝宁姝走过去,神情又垮下来。

当然,梁氏的担心是多余的,谢屿倒不至于那般禽兽,才见过两面,就对比自己小十六岁的女孩有兴致。

只是,谢三所做有些过分,人是他带回来的,不该受这样的委屈,于是他答应宁姝对段显求情。

他宽慰宁姝:“温姑娘,谢峦年纪还小,劳你担待了。”

谢屿是长兄如父,待谢峦如弟如儿,有所偏颇,无可厚非,宁姝只回:“本也是我心胸不够宽广,和三公子生了口角,望侯爷和三公子海涵。”

谢屿难掩惊色:“你还会与他拌嘴。”

宁姝低了低头:“不是拌嘴,一些小误会。”

梁氏插嘴,简单说那日假山处的龃龉:“三弟见温姑娘和杏姐儿要好,觉着她心思不纯良,两人才吵了一下,三弟负气,才有今日这事。”

梁氏深谙如何说话,譬如方才那句,面上是说谢三的不是,实际上叫人一听,确实会怀疑宁姝是否用心不良。

宁姝瞥了眼梁氏,开始考虑要不要直接跟梁氏说明白,她对她的男人没兴趣。

无意义的内耗,没必要呐。

她没所谓谢屿会不会误解,直接住了嘴。

然而事与梁氏愿违,谢屿却更关心一件事:“哦?谢峦吃瘪了?”

梁氏:“……这个,得问问温姑娘。”

宁姝斟酌一下,接上话:“我见他气势汹汹,不好讲理,就没同他说话,只和杏姐儿说话而已。”

按谢峦那股傲气,确实会恼羞成怒。

谢屿从鼻腔里轻笑了声。

他重新审视温宁姝。

在决定把她带回侯府前,谢屿已着人查过她的底细,是一个家世清白、柔弱可欺的孤女,但今日,短短几句话,他发觉,她只是外表柔弱而已。

他想在她身上找寻婉儿的痕迹,却发现,她终究不是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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