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武哥……咱找不到就算了,楚伯应该也不会责怪我们的……”他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没有人敢靠近供奉神明的神龛。

虽然宗祠内所有人都对神明保持敬畏之心,但其中的“畏”永远大于“敬”。尤其是他们这些,跟在楚伯身边目睹过十一子血迹的人。

躲在供桌下面的简书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紧紧捂住嘴巴,眼眶却忍不住湿润了。外面的人已经朝这里走了过来,“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此地的宁静。

一道道手电筒的光芒从外面穿过珠帘照射了进来。因为供桌上搭了一块毯子,他们第一眼并没有发现,而是一个跟着一个走了进来。

简书只觉得那些脚步声都踩在了他的心口,浑身止不住的发抖,紧张到想要干呕出来。

阿武找到了一旁的电灯开关,按了下去。

室内变得明亮。

他的视线飞速在神龛周围扫了一遍。拼在一起的垫子,供桌上所剩不多的食物,还有,那块突兀搭在供桌上的毯子。

阿武的眸光一沉,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扯开毯子,用手电筒照向桌下的瑟缩的人。

“在这里!”他一把拽住简书的胳膊,就想把人拽出去。

“啊!”简书被射过来的强光晃了眼,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的动作,以至于没有躲开阿武的手。

等到他眼前那阵白光慢慢褪去时,自己已经被巨大的手劲儿拽倒,险些被拉出去。

他连忙伸出右手死死抱住桌子腿,却连带着供桌一起被阿武掀翻了。

被保存得很好的几块糕点,几颗果子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原本擦拭干净的、精巧的香炉滚了一圈,香灰洒了一地。

那只盛放着一汪清水,供养者一朵蔷薇花的白瓷杯摔成了好几块碎片,娇嫩的花瓣被一只脚狠狠踏在地上,碾落成泥。

在有了一个虔诚的信徒,终于多出了些香火气的神龛被肆虐毁坏,一片狼藉。

“你放开我!”简书一只手被阿武拽着。他不肯被带走,另一只手摸索着捡起香炉就朝他的头上砸去。

香炉原本是砸不中人的。

但是躲在屋外的三只鬼齐心协力,一块儿将那块香炉狠狠砸在了阿武的鼻梁上,将那个大块头砸得往后退了两步,撒开了手。

“成功了!”胖鬼激动万分,“小子你快跑啊!”

“快快快,我们看看能不能再绊倒人!”瘦鬼紧张到好像被抓的是自己一般。

可是屋内除了阿武,还有五个同样壮硕的男人。

看到两道血从阿武的鼻子里流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站在他身后的灰衣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按住简书,将他的胳膊往后翻折:“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我们不敢杀了你!”

“啊!”一阵剧痛从简书的胳膊传来。他的手好像脱臼了,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被那人按倒在地。

阿武低头,恶狠狠地擦了擦鼻血,而后一拳挥向了简书的脸颊。

剧痛和铁锈腥味从嘴里炸开,简书被揍得头晕眼花,身体瞬间软了下来。

“果然还是要打了才老实。”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又踹了瘫软的简书一脚,“你倒是会跑,躲了这么多天,害我们平白受累!”

简书彻底瘫软了下去。

他不知道被踹到了哪里,那一脚力道太大,肚子疼,胸口也疼。呼吸几口空气时,肺部也火辣辣的难受。

几个人拖拽着简书往外走。

在那种眩晕中失去意识后的几秒,求生意志促使简书勉强恢复了神智,他马上就要被拽出这间房子,哑着声音又哭又喊:“裴策,裴策……”

少年的哭喊声在雨夜回回荡荡。

“裴策!”

方才帮了个小忙的三只鬼吓了一跳。

“他、他刚刚,喊,谁的,名字呢?”大头鬼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胖鬼咕咚一下,吞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那位什么时候醒的?”

瘦鬼今日好像看到了少年一直在自言自语,但看不到有人在他的身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适,所以不太敢靠近。一直到了现在,他才反应过来,那种不适感是面对那位时才会有的,只不过,今日的感觉比较微弱,让他没有察觉。

“嘘——”他示意另外两只鬼安静,“他来了。”

雨势忽然变大了。

夏日的夜晚,气温骤降,直至冰点。

拽住简书的那人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他猛地看向屋外,豆大的雨点连成了片,从空中倾泻而出。雨幕茫茫间,好似有一团微弱的光芒快速逼近,而后停驻在门口。

“什、什么东西!”那人大惊失色。

阿武上次亲眼目睹过这场面,当即不再拖拽简书,撒手就要逃跑。

可是来不及了。

一只白色的,晶莹的蝴蝶飞了进来。

它轻盈得好似随风飘荡,却又那样恰巧地穿过了珠帘,来到了众人之上。

挥舞着翅膀,不断盘旋。

简书曾经感受过的,时间的慢速再一次出现。

阿武鼻子里流下的血液,在半空中凝结成一颗又一颗圆滚滚的血珠,过了十几秒才砸在地上;

按在简书肩头的那人动作忽然变慢,力道也没那么大了,简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甩开他的手,就摆脱了控制;

周围几个人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惊恐的、绝望的神色。因为一切都变慢了,所以那些神情格外狰狞。

简书站起身时,几乎觉得天旋地转。

视线恍惚间,他看到雨幕里走出了一个带着微光的身影,一袭白衣,身边飞舞着纯净而耀眼的蝴蝶。

是裴策。

竟然是裴策!

那个总是静默地立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记得,却不厌其烦的,温和回答他的裴策。

他的表情变了很多。纵然是同一张脸,但那双极其深邃,极其迷人的桃花眼里没有了慈悲和怜悯,只剩下冷冰冰的空洞。

就像是看着一群蝼蚁。

他面无表情地扫视过那些因为动作变慢,而身体扭曲的灰衣人,然后,轻轻抬起了手。

无数只蝴蝶从他的身体里飞出,划破漆黑的夜幕,一只又一只停在了那些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简书被漫天飞舞的蝴蝶夺去了心神。

他几乎不能思考,只是痴痴地抬头看着它们。一直听到了有人痛到了极致的嘶吼声,他才从那种头晕目眩的战栗中清醒过来。

“啊!!”

“救、救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放过我!”

一声又一声,歇斯底里,绝望至极。

简书回过神,对上了阿武正在被吞噬的,鲜活的脸。

或者说,融化。

就像是冰雪消融。简书眼睁睁看着阿武高壮的身体被那只白色的蝴蝶吞噬殆尽,到最后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

除了那件空荡荡的衣服落在了地上,甚至找不到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周围的灰衣人逃的逃散的散,一股脑冲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简书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宕机,然后,生理性想要干呕。

纵然没有血肉横飞的肢体,但他却控制不住的反胃。他捂住嘴,看着看着漫天飞舞的蝴蝶,在吞噬完血肉后,餍足地飞回到裴策身边。

浑身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神明,神情却像是雪山上亘古不化的积雪,冷得刺骨。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然后,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两个年头。

一,裴策不是裴策。

二,裴策是神明。

这个世界上当真会有吃人的神明吗?

或者说,会吃人的神明,还是神明吗?

裴策……就是他在神龛前供奉的,那位神明吗?

简书有些害怕。无论对于现在的裴策,还是突然吃人的神明,他都觉得无比陌生。

裴策看了过来。

他的小信徒脸上受了伤,因为皮肤很白,现在已经露出来青紫色来。而那双一直笑着的漂亮眼睛,现在盛满了恐慌,瑟缩着不敢看他。

被唤醒的瞬间,裴策正被无数双血淋淋的手拖拽着,一起沉入绝望而怨毒的深渊。纵然到了现在,他依然浑身剧痛。

头痛欲裂。

几近疯狂。

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抑制不住想要将眼前的简书一同吞吃殆尽。

但他依旧走向了自己的信徒,一步又一步。

简书下意识向后缩,可他已经躲到了墙边上,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逃跑。

然后,神明伸出了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

“疼吗。”

明明是关切的话,但简书却没办法从里面听出任何关切的情绪。

简书浑身颤抖。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裴策,低着头不敢看他。

少年在害怕。

害怕这样的他。

凶残与嗜血在裴策空洞的心脏处翻腾,他看着少年因为畏惧而轻颤的睫羽,僵硬地收回了手。

然后,他就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能量般,一只又一只白色的蝴蝶从他的身体里飞出去,消失在一片狼藉的室内。

一如从未出现过。

“裴策……”简书委屈又害怕。但那些委屈和害怕在裴策消失的瞬间,全部变成了担心。

他的身体为什么消散了?

他为什么消失不见了?

“裴策,裴策!”简书一连喊了好几声,雨幕中却再也看不到那个散发着微光的身影。

古宅之中,只剩下一只纯白色的蝴蝶。

它随着风飞进了屋子,盘旋在简书身旁。

而后,落了下来。

能够吞噬一切,带去杀戮和恐慌的纯白色蝴蝶,轻轻吻在了少年受伤的脸上。

简书愣了愣。一开始害怕,害怕自己也会被融化,好像下一刻蝴蝶停下的地方就会传来剧痛。

可是没有。蝴蝶化为柔柔的触碰,消散开来。

他抬手摸了摸脸颊,皮肤上还残留着火辣的痛意,伤口却不见了。

方才被踢了一脚的疼痛、挣扎时刮蹭到的细小伤口、甚至是前几日,楚伯用刀在他喉管处割破的已经开始结茧的伤疤,都在这一刻被治愈了,感受不到任何的伤痛。

“裴策……”

简书的心像是被一块柔软的东西撞击了。

不疼,却酸楚难忍。

被压抑的委屈在这一刻汇聚到了极点。他声音颤抖,小声祈求:“裴策我不怕你了,你不要消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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