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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两人雪地对饮,嗅梅赏雪。这边暖阁里气氛也极为融洽。元氏毕竟上了年纪,不多时便道乏累,先回了房。

此刻便只剩萧瑾华和兰芽二人。

兰芽很是喜欢与萧瑾华这样的人打交道,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和虚情假意的客套,倒是少了好些拘束。

萧瑾华体格健壮,与兰芽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恨不得吃喝都由束绿送到榻上的懒货对比显著。

此刻二人说着话,萧瑾华已是热得面色泛红,远远避开银丝炭盆,挪到风口处坐下,顺手将袖子高高挽起;兰芽老老实实缩在大氅里,手里捧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看着萧瑾华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眼睛都瞪圆了。

“二姐看起来体格强健、英气十足。叫兰芽很是羡慕。”兰芽圆圆的眼瞳里带着艳羡,真诚感叹。

萧瑾华碰了碰兰芽的手,伸出两根手指环了环她的手腕子。

“你看你瘦的,你这是气血不足呢!你得多吃些,平日里也得多锻炼锻炼,八斤不是日日要早起练功嘛,你也一起去跑跑跳跳。”萧瑾华拎着她细细的腕子,一双眼亦十分真诚。

“我这是在军营里泡惯了,每天摔摔打打的,饭都能多下两碗呢。”她忽然歉意地看住了兰芽,忍不住再解释一遍,“我方才真不是故意的,平日里和将士们就是这个劲儿,一时忘了收。”

“哎呀,多大点事,二姐怎么还记在心上!”兰芽嗔怪道。

“方才二姐说军营,女子也可以进军营吗?”她好奇又钦佩地问。

萧瑾华与她细细讲来。

原来北疆地处边境,与外族接壤,前些年卫朝国力孱弱,边境百姓多受侵扰、苦不堪言。

后来桓暄到任,强兵马、事农桑,多次打退并严惩犯边外族,杀一儆百,这些年边境才逐渐安定下来。

“那儿有不少妇女,都是前些年男人死在匈奴人手里,这么多年就这么含辛茹苦地养活一大家子老小。她们放马牧羊,下地干活。哪一样都不比男子差。”

“后来我同阿暄一商量,女人们这般能干,还是要时时警惕,甚至风吹草动便要举家逃离。”

“不如将她们编入军营,习以拳脚功夫。一来呢,她们有更大的能力自保。二来呢,那些失去亲族的女子也不必日日任痛苦啃啮内心,她们也一样可以跨马上阵,保家卫国,以敌人血肉慰无辜亡魂。”

兰芽听得心潮澎湃,一双眼因兴奋变得亮晶晶,萧瑾华一双凤眸亦是明亮,声音清朗。

“你可别小看我们巾帼军,日常操练、上阵杀敌。我们丝毫不逊于男军!”萧瑾华看她,眉宇间全是恣意斜飞的骄傲自信。叫她整个人光芒更甚。

“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虽未能亲眼得见,但听二姐描述已是钦佩万分。那些女子,还有二姐,你们都是好样的!”兰芽字字真心实感,面容严肃地对萧瑾华说。

二人对视一眼,眉眼弯弯。

谁说女儿家便只能脆弱如丝萝。殊不知女子如花娇美的笑靥下,也是刚正不屈的铮铮硬骨。

……

庭中梅枝枯瘦却遒劲,在冰天雪地里不屈仰出一点红,傲骨寒香满庭院。

两个大男人在雪地里亦是丝毫不惧,此刻酒意酣畅,心情爽朗。

“南匈奴那边最近得意的很。”酒过三巡,两人开始叙正事,“乌珠留新得了个儿子。”

自前岁萧孟津一招离间计使匈奴分离南北,这一年来匈奴倒是没什么异动。但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呴犁湖在那一场内战中伤了根本,恐怕日后于子嗣之事上有些艰难。

故此番乌珠留得子大肆庆祝,未尝不是在故意扎他大哥的心。

“是前些年送去和亲那位阏氏所出?”萧孟津皱着眉,不知想到了什么。

“不,那位大阏氏三个月前忽然病逝,乌珠留便扶了新的,正是这位生的。这位是匈奴贵族首领的独女,乌珠留自封单于时便纳了。”

说起此事,二人一时沉默,萧孟津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砰”的一声,又是一片寂静,二人眉目间不约而同显出几分讽刺,只有风雪自眉眼凛冽刮过的声音。

九年前雁门一战究竟真相如何,谁也不敢质疑。

但皇帝前脚送了三十万将士去白白送死,后脚便对敌人狼狈乞怜,忙不迭送卫朝女子去和亲,不惜以女子换取自己高枕无忧。

外人不知道,其实当年,原本皇帝是要叫萧家大姐去和亲的。

萧孟津永生不会忘记那时情境。

萧府漫天白孝黄钱,母亲伏在那一副空棺上哭得几度晕厥,他身服斩衰,跪在灵前沉默地燃钱纸,烟熏得他满眼泪水。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便在此时来,他尖声细气地诉了一番悼念,语气阴沉,叫人很是不喜。

然后便是皇帝口谕,传萧家长女萧舜华入宫。说这话时,大太监眼里满是不明意味的光,嗓音尖刻又扭曲。

那时满朝皆知皇帝与匈奴签了求和契约,将要送人和亲,以表卫朝结两国欢心,缔结和平的诚意。

萧孟津跪在地上,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知到刻骨恨意。他几次想挣扎而起,却被大姐姐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动作无声却剧烈,他二人的眼泪在拉扯时颗颗砸碎在地上。

大姐姐跟着那老黄门入宫谢恩时,他再忍不住,一拳砸到地上。内心当真又痛又怒,却无处发泄。只能恨自己。无能若此,软弱若此,竟不能护住家姐。

如此欺人!又如此叫人痛恨!

隔天大姐姐从宫里回来,面色疲惫,眼下隐有乌青。可眸却子却亮的很。不久便是皇帝的圣旨:萧氏长女淑德含章,着册为贵妃。

谁也不知道这圣旨为什么从和亲变成册贵妃,但流言猜测,更是如一柄刀在狠狠剜萧孟津的心。

但萧孟津记得大姐那时亮的惊人的眼神,是恨意、是无论如何也要挣扎着活下去的恨意。

他也记得那些人对萧家不怀好意的窥探,仿佛在揣测这门楣何时破败倾圮。

有多少肮脏暧昧到不堪入耳的宫廷绯闻像污水一样,一盆又一盆泼到他大姐姐头上。

可他们都忍了过来。

那般艰难的日子,他们都忍了过来。

谁也不知道那日萧舜华进宫发生了什么,但萧孟津庆幸他的阿姐如此睿智灵巧,否则今日那位突然“病逝”的大阏氏,焉知不是他大姐姐的结局?

他抬起酒坛,下颌线条俊美,此刻却生生显出些阴骛的狰狞之色,只能以沃雪甘醴略略浇熄他心头暴烈怒火。

桓暄举盏,不似萧孟津的发泄,一人浅酌慢饮,眉目如雪,端的是君子风华,芝兰玉树。

风起雪重,似前路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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