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孟津一人在庭中舞剑,雪势渐大,满身落拓。
雪一直撕绵扯絮簌簌而下,若站在廊下便几乎快要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见黑影席卷,北风挟裹着梅花瓣卷向天际,天地间委婉动人。
他一袭黑衣,剑势凌厉蜿蜒,似灵蛇曲折,剑光一闪,浩气横秋。转眼间又直贯长虹,显出地动山摇之势;不过俯仰,剑锋陡然变得犀利,好似扁舟艰难行于云涛万顷。
萧孟津脑中不断回响方才桓暄那句:“卫朝气数未尽,逆天而行,必遭反噬。律光慎重。”
方才桓暄说这话时目光深意沉沉,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
果然,他下一句便直接点明:“安东胡家,九月间为何向北境买马。律光,据我所知,如今世家大多持观望态度。莫说别家,单是远在兰陵的萧家,你能确保他们效忠于你,听你号令吗?”
萧孟津眉目不动,仿佛桓暄说的事与他无关。
“好,或许你做足了其他准备,我尚不知晓。”
桓暄微微一顿,目光中流露些许恳求,“但百姓已然经不起再一次动乱了。自开国到如今不过百年,这百年间天灾兵乱,边境更有匈奴虎视眈眈……”
“律光,天下苍生到如今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这天下再经不起一场战乱了。”
桓暄言尽于此,就此搁盏,起身离去。
……
他又想起儿时父亲教他剑术,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武人习剑,哪怕有一日不得不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喉咙,也不得对无辜百姓拔剑相向”。
雁门之难前一年,他不过十岁,那时年幼不懂。
其实现在想来,父亲一生浮沉,纵横朝野三十余年,许是那时便早预料到会有那么一天。
他记得父亲曾多次在书房临摹“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字迹狂草,笔锋遒劲又苍郁。
那时他已是旧伤频发,身体状况一日坏过一日,日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他曾不止一次地看见父亲虎目中似有热泪,却只是日复一日沉默地负手北望。
可父亲,一个要害你的君王,一个无能的昏庸之人,如何值得效忠?
萧孟津凤眸中痛苦之色愈浓,剑气越发凌厉,显出主人内心正经历翻海滔天的巨大波澜。
剑气淋漓,酣然划破雪幕。
可否助他破开此间迷雾。
大雪落拓,无边天地只余院中一点深黑。
……
萧孟津回来时脸色仿佛被外头的寒冬白雪冻住。她上前为他更衣时也被他侧身避开。兰芽手僵了僵,有些不知所措。
见他三下五除二解了腰封便径自迈入湢室,哗哗几声后便是木桶重重搁地的声音。
他心情不好。兰芽便是再迟钝也有了这个认知。
萧孟津待她一向是嬉皮笑脸,两人之间近来的相处也多是他撒娇卖痴,兰芽在一旁冷眼。故而现下他一脸凛冽冰霜,着实让兰芽有些无所适从,却不知缘由。
萧孟津今晚的心情也很是躁郁,许是回忆起了旧事,他对着江兰芽也不免有了几分迁怒之色。
理智的一面告诉他,兰芽与此事无关,不可以将气撒在她身上。
可心底总有个鬼魅般的声音在蛊惑他:真的吗?你又怎么敢保证她和她那父亲不是一路货色?
兰芽已静默起身去了湢室,他坐在床上同自己置气一般,咬牙重重仰躺下去,胸膛仍是起伏不定。
兰芽收拾妥当时出来时,萧孟津早已阖目躺在榻上,双手交叠腹前,看上去很是平静。
她脚步顿了顿,终于还是吹灯上榻。
不料那本该熟睡的人忽地重重朝她压过来,钳住她的手腕,发泄似的,埋脸就在她脖颈间胡乱啃啮重咬,硬硬的胡茬扎的她生疼。
兰芽拳打脚踢,怎么也挣不开,眼前的人有种陌生的危险气息。她好不容易得以喘息,嘶吼出来,声音已是不自觉带了哭腔:“萧孟津你松手!”
此话一出,他像被定身在那似的。久久无言,兰芽感受得到他带着侵略性的眼光在她身上寸寸逡巡。
终于,他重重躺了回去。
兰芽手犹自颤抖,是方才被吓得狠了。她颤着手去敛拢已然散开的衣襟。
帐内静默无言,两人就这么背对着背,一夜无眠。
……
第二日兰芽起了个大早,今日是长安命妇入宫向皇后祝新年的日子,除夕时她以公主身份参宴,此刻却完完全全是萧家宗妇的责任。
萧瑾华早早就在院前候着她一道。
许是萧二姐太过热切,兰芽与她聊得起兴,并未注意到她身边那个脸生的丫鬟曾多次将视线瞥向内院,直到有人颔首致意方才平静。
而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她在萧孟津书房外遇着的,那个叫人记不住长相的人。
马车不紧不慢向远处笼于雾岚的皇城行去。
这宫中一切俱是成规固制,祝新年也无非就是那些相同的套路。
韦皇后气度高华,端坐高位,众人皆是屏气凝神,殿内一片肃穆。再是死套数,众夫人还是得时刻注意着,免得在贵人面前出错。
待礼成后皇后先行离去,众夫人的肩膀都忽然松懈下来,气氛一时变得轻松,仿佛空气都开始重新流淌。
夫人们三两结伴,闲聊着向宫外的马车步去。
兰芽也同萧瑾华有说有笑,不料这时变故陡生——
宫道上忽地跑出个女子,鬓发散乱,大寒的天里只着一件中衣,脚下竟是赤足。她的脸色也不甚好,蜡黄干枯,仿佛短短几日便老了许多岁。
正是那夜失了腹中孩儿的娴妃。
“听说那夜情况极惨烈,是个已经成形的小皇子,可惜……”
“是啊,可怜这娴妃娘娘,听说那晚她恸哭一场以致晕厥,待醒来时便……”
耳边已是不少夫人的絮絮低语。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