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善差点被他气笑,为的是这人又得延长吃饭时间,而非旁人对她山药过敏无动于衷。

这世界上,也许只有季长善和诊治医生知道她山药过敏。

她去拿户口本的那天晚上,季晓芸过生日,在家做了六菜一汤,熬的山药排骨汤。

她妹妹姜长乐挪开西红柿炒鸡蛋,净把大鱼大肉往她面前推,兴许觉得硬菜适合招待人;山药排骨汤端上来,也首先盛了一碗搁到她手边。季长善同妹妹道谢,季晓芸嚼着拍黄瓜,横眉冷对:“出去混几年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季长善若无其事地夹菜吃饭,五六分钟吃了小半碗饭。

季晓芸不断给姜长乐布菜,鱼虾和西红柿炒鸡蛋堆叠碗中,像座小山。姜长乐直说够了够了,吃不下,季晓芸生怕有人跟小女儿抢似的,干脆把季长善落筷最多的那盘鱼拖到姜长乐面前,“你爱吃鱼,多吃。”

有那么一瞬间,季长善很想笑。

她根本不爱吃海鲜,多夹几筷子酱焖黄花鱼不过出于近在眼前特方便。

季晓芸不知道她过去最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也不记得她一吃山药就满胳膊起荨麻疹,严重的时候甚至呼吸困难。

其实也怪不了那家人。

季长善生下来没几天就被送到奶奶家寄养,到了上小学的年纪直接去住校,两周回趟家,上了初高中降为每月一次。她学习挺拔尖儿,中间连蹦两级,十六岁考大学,海城理科状元,考到绛城来。大学寒暑假基本都留校打工,攒学费生活费,大四那年的除夕回了趟家,席间掀了满桌年夜饭,从此不入家门半步。二十八年人生,仔细算算,统共没见过那家人几面。

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何必指望陌生人了解喜好,记住过敏原?

季长善坐在彭朗对面,平和地等他吃完饭,期间在脑海中复习女子防身术的招式。

彭朗领她跟父母打招呼告辞,石渐青露面微笑一下便去藏室选下周沙龙的展画;彭诉仁在田间搓着老手,指甲缝镶嵌新鲜的泥土,要求小夫妻每周都回家看看,顺便催生农民的曾孙。

季长善笑得跟结婚证上一样假,彭朗揽住她的肩膀,波澜不惊道:“正在努力中。”

彭诉仁满意他儿子的态度,挥挥手让小夫妻该忙忙去。

季长善和彭朗下到地库,上了车,犹豫片刻还是提出合理预测:“彭总这回说正在努力中,努力来努力去,没有结果,下次该说谁有问题?”

“季小姐考虑得真长远。”他递过一件外套,叫季长善盖着补会儿觉,昨天睡得太晚。

季长善确实有些困,也不想感冒,于是接过衣服盖好,“您的父亲,到时候您自己骗。”

彭朗答应下来,打火发车,“下回涉及双人运动的事儿,我提前跟季小姐知会。”

斜眼瞅那不正经的一眼,季长善把他外套拉高至下巴颏,一阵很淡的烟草味儿溜进鼻腔,并不难闻,反倒舒缓神经。季长善眨眼的速度逐渐放慢,眼皮将合未合的刹那,想起来还没跟他说谢谢。

谢他递来的外套。

季长善恢复清醒。这几天跟他混在一起领证吃饭学油画,昨天晚上还看什么星星月亮,她都要忘了自己与彭朗不相熟。车子已经开出去十五分钟,季长善突然冒出一句谢谢,彭朗一点儿没奇怪身边的女人在谢什么,还回了句不客气。

他们约在下周二飞海城办户口迁移,当天去当天回,季长善这些年从不在海城过夜,逢年关到婶婶家坐一会儿就回绛城。她不爱那里海风的咸味儿,一草一木全不值得留恋。彭朗原本打算在海城待几天,海边和小岛都很适合垂钓。

前些天,他和房客一同乘游艇到边界海钓鱼,钓八十米深水鱼,二三十斤重,抵抗这些大鱼的挣扎需要大把力气。他快速转动鱼轮,心脏随之剧烈跃动,撂下鱼竿,彭朗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几乎震耳欲聋。他决心从此不再海钓。

彭朗和季长善在派出所门口分别,刚坐游船登上小岛,孙总来了电话,说他太太和老姐妹组团去海宁买貂了,今晚可以安排饭局畅谈合作。

红果的生意自然比钓一夜鱼重要。

彭朗买了张机票,晚上八点抵达绛城一东北菜馆。孙总的太太是东北人,多年投喂炸平菇鸡架子酸菜炖粉条子,已经让丈夫舍弃本土口味。孙总的乡音所剩无多,张口就是大碴子味儿,他唯二还像祖辈的地方只有精打细算和保守主义。

朗郁的报价着实略超预算,孙总抽着烟,眉头紧锁,脸上一副中年人的苦闷。

“老弟,咱都是敞亮人,哥跟你实话实说,远方的报价那叫一个漂亮,搁谁谁不心动。也是时运不济,去年倒了八百辈子血霉,碰上那俩货。咱就是说,但凡兜里有俩子儿,也不至于搁这儿跟你磨磨唧唧。”

经典哭穷桥段代表的确有戏,否则直接去和远方签单得了。

彭朗为孙总续上一支烟,包房中烟气弥漫,谁都看得清谁的面孔。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