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抵达绛城,季长善直接约了红果的项目负责人吃饭。老李混迹商场多年,十足老油条,饭桌上慈眉善目打着哈哈,天花乱坠地夸远方产品好价格优,将来上市不愁没市场,可是季长善一要准话,老李就连重复几遍很有希望。
季长善算看出来红果把远方当备胎,眼下客客气气的,如果啃不下朗郁就回头找远方,里子面子全了,后路也有。她脑海中冒出彭朗的面孔,这人轻描淡写地断言远方没戏。季长善伸筷子夹了两口牛蹄筋,嚼得很用劲儿。
她开了瓶青花郎,五十三度,老李眉开眼笑,点着头说不用客气。季长善一杯一杯敬他,灌了老李大半瓶酒,他喝嗨了,口风依然很紧,绝不倾吐朗郁那方的态度。季长善为老李倒上最后一杯酒,“不管成与不成,都辛苦您来回跑了。”
“不辛苦哇!”老李摆着手,双颊醺红,眉飞色舞过后愣了会儿神,“咱们都是给老板娘卖命。卖了换貂儿,换爱马仕,咱跟着分点儿铁锅炖豆角,生活也有奔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季长善送走老李,在马路边就给金有意发起微信。
金有意是季长善的大学同学,两人都学市场营销,多年来靠发财理想彼此鞭策,维持一段“多数时间各自搞钱,逢年过节短暂相聚”的革命友谊。
大学期间,季长善打无数份工,从助教到家教,从翻译英文稿件到路边发宣传单,凡是合法正当的钱财都想收入囊中,颇有李世民当年网罗天下英雄之贪婪。毕业那年的秋招,季长善考虑外企工资高,职比三家,最终进入远方做销售管培生。金有意不像季长善那样独立于家庭之外,因此从容许多。她念大学的时候,只逢寒暑假到爱马仕专柜干实习,研究生出国镀金,学了个奢侈品管理,回国后依旧坚定不移地为爱马仕销售岗尽忠。
用金有意本人的话来说:“只有实打实摸着那些鳄鱼皮鸵鸟皮,格楞楞的触感、顺滑的油感,皮革的暗香悄然涌动,你才能听见生命最原始的悸动。”
鳄鱼和鸵鸟确实属于原始生命,真正令季长善感到世界荒谬的是,金有意凭借类似的说辞蛊惑了数以万计的有钱人或者透支人。金有意入职爱马仕六年,论业绩绛城名列前茅,年初转到全国最大的店铺干资深销售代表,已经基本实现轻奢自由。
季长善问金有意,有钱人一般喜欢什么样的包。她列了一堆珍稀皮质的限量款铂金包凯莉包,季长善礼貌问价,对方回复:“别想了宝贝儿,倾家荡产。”
金有意一直管她叫宝贝儿,即使季长善抗争多年,对方也翘着红唇答应好的好的,下次开口依旧“我最亲爱的宝贝儿”。
季长善早懒得纠正称呼,眼下面对包治孙总太太无望,满脑子都是此路不通,得赶快找找别的法子。
金有意难得逮着机会跟季长善谈奢侈品,表达欲旺盛:“有钱人算是活明白了。生活的奔头,就该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四月来了只凯莉25,金扣蓝皮,孔雀羽,我们店大V眼都不眨直接订金。人也长得不错,顶级斯文败类。”
季长善粗略扫了一眼,“斯文败类”四个字过分显眼。
最近这词儿出没频率太高,但凡看见了听见了,眼前就浮现彭朗的那双桃花眼。
她打了辆专车回西瓦台,司机也戴副眼镜,不过像高中教导主任。
季长善在小区门口下了车,晚风已有二十度。她走了几步,前路树影昏黑,风一吹,哗啦哗啦响。刚才陪老李喝了小半瓶白酒,季长善陷入微醺状态,脸皮倒是不烫,身子比平常放松一点儿,步伐也慢许多。
金有意对奢侈品的狂热,季长善并不理解,但是她有一点没说错:生活的奔头,就该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季长善掏出手机,瞅了眼账户余额,买房的首付遥遥无期,假如没把那一百零一万甩给季晓芸,假如顺利和红果签单升职加薪,再攒个一年半载也就够了。
手机屏幕逐渐暗淡下去,映出一双疲乏的眼。
风停树静,天边几只乌鸦晦气地叫。
季长善从来不自怜。
她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公寓楼底下,陈月疏的身影让季长善误以为自己眼花。
“你来干什么?”
“你不来找我,只好我来找你了。”陈月疏笑一笑,像他们从无龃龉,“长善,我很想你。”
简直没有一句人话。
季长善冷笑出声,绕过陈月疏去开公寓大门。
“你要请我上去喝茶吗,长善?”他贴过来,呼吸扑向季长善耳后,潮湿温热的触觉让她浑身恶寒。
她哐当一声扣上门缝,此时开门,无疑引狼入室,公寓楼门口有监控,别的住户时常经过,想必借陈月疏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来。
“看来陈总监的手腕不疼了。”季长善转身面向陈月疏,皮笑肉不笑,步子悄无声息地后撤,拉开他们之间原本两公分的距离。
陈月疏向前逼近,“还是有点疼,你能给我吹吹吗?揉一揉也行。”话音未落,去牵季长善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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