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善又没那么后悔跟他结婚。
彭朗拿锅铲随便拨弄几下食材,没回头问:“季小姐不能陪我吃顿饭吗?”
他的语气寡淡如常,似乎不太渴望季长善留下。她弄不清彭朗的真实意图,沉默两秒,懒得跟他继续费口舌,撂了句可以。
她从包里取来文件夹,坐回餐桌前翻了一会儿资料,彭朗端着那盘奇形怪状的晚餐坐到对面,筷子有条不紊地往返于黑暗料理和嘴巴。季长善忍不住瞥一眼彭朗的脸色,他像吃一碗最平常的小米粥,表情毫无变化。
那盘西兰花炒羊肉被他收拾得一干二净,季长善确信彭朗明白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只见他把餐具搁进水池,洗了个手回到餐桌前,季长善合上文件夹,张口打探朗郁与红果的合作实情:“彭总怎么没跟孙总吃饭?”
“孙总打电话跟家里请示,他太太很生气,问孙总为什么不记得早上答应陪她逛街。孙总跟我说还是要有先来后到,否则老婆发起火儿来太麻烦。”他望住季长善漆黑的眼睛,“原来老婆都是讲究先来后到的。”
季长善一时语塞,总感觉对方在拿话点她。可她又不关心彭朗是否爽约,她在乎的是万一朗郁拿下红果的单子,远方新品上市受阻,那她的绩效必定大打折扣。季长善只好请彭朗不要误会,“彭总应该知道我们公司也在敲红果的订单吧?”
“远方拿下红果的几率不大,建议季小姐找别的出路。”
他结论下得太笃定,像瞧不起她似的。季长善不禁冷笑,“前段时间,红果资金链出了问题,最近刚恢复一些,怎么承受朗郁的报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季小姐不清楚红果为什么资金周转不良么?”
季长善自然很清楚。
去年红果签了两家老牌咖啡公司的订单,一家外企闹出压榨咖啡农的负面新闻,国民纷纷抵制该公司产品;另一家公司由低端快消品向高端转型,产品上市后营销失当,消费者遵从惯性,认为他们的产品绝不值那个价位。两笔失败的订单导致红果仓库中积压大量存货,销售额惨遭滑铁卢。孙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一不信任外企,二不确定转型产品的稳定性,而远方两条全中。
季长善为此忧心已久,但是孙总与秋蕙百货的冯总私交甚密,由红果运营的精品咖啡豆显然比旁的更容易打入秋蕙。
秋蕙堪称绛城老佛爷,非高质量商品不入,进驻秋蕙不见得能在卖场赚多少钱,却像拥有一张上流社会通行证。大部分精致主义者看轻产品本身的质量,却在意到手的东西能否拍出好看的照片,发到社交媒体上又够不够逼格儿。众所周知,秋蕙是高端的同义词,远方一旦进入卖场,便只用等待精致主义者排起长队上交钱包。
季长善权衡利弊,决计采取低价策略放手一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向来反对小脚女人似的一步三晃,既然打定主意非得拿下秋蕙,无论彭朗说什么丧气话也得想方设法证明她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她不再与彭朗谈公司层面的生意,假如继续听他论证远方失败的必然性,季长善保不准横眉冷对恶言相向。她捧起水杯润嗓子,温水已经冷了,彭朗问她需不需要再添水,季长善答:“我要点儿烫的,谢谢。”
彭朗给她接了一杯七十五度的水,见季长善直接咽了两口,忽而说:“你有没有听过,老吃烫的会得食道癌。”
“彭总这么怕死?”
他不置可否,“得病的滋味儿应该不好受。”
季长善想起他吃的那盘焦糊料理,“那彭总有没有听过菜炒糊了致癌。”
“人总归要吃饭的。”
“您点个外卖,或者请阿姨做饭,问题迎刃而解。”
彭朗问季长善是不是觉得他做饭不好吃,她点头:“显而易见。”
他不言语一会儿,季长善也没讲话。头顶吊灯垂落清冷的白光,她低眼喝起热水,目光朝对面男人的手腕偏移。彭朗慢慢转动腕上棕绳,一条银色的鲤鱼坠子在指缝间游进游出,周身翻滚零星半点光。
“彭总下周二有时间吗?我们去趟海城,办户口迁移。”
“海城地方不错。”彭朗仍旧转着手绳,“我有个房客也是海城人,他女朋友长了双好看的手,跟季小姐的很像。你怎么不戴戒指了?”
季长善一瞥左手无名指,“被同事看见了不好解释,后天去彭总家里再戴吧。”她停顿片刻,考虑如何措辞才能避免说出老婆二字,“在别人面前,彭总能不能直接叫我名字?”
“结了婚,不都喊老婆?”
他对结婚的认知是季长善前所未闻的,她只能表明婚后称呼其实存在多样性。
彭朗尊重季长善的想法,转而问她有无小名。季长善从小到大都被家里人连名带姓地叫,彭朗听她这样说,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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