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姐怎么爽约?”
他熄灭半支烟,丢进门口垃圾桶,站在五级高的台阶上向季长善瞥来目光。俯视带来某种压迫感,季长善不喜欢处于弱势地位,于是迈上楼梯,跟彭朗相隔两米多勉强平视,“不是彭总先放我鸽子吗?”
彭朗没答话,走近四五步。一股烟草味儿掺进扑面而来的风,季长善嗅着淡烟气,记忆中出露融融火光。
早些年她也抽过几颗烟,呛得眼眶发红,仍要抽。她不由自主跑神,视线无意识地放低。天色已然黑透,屋内的白灯漫出一面光亮,彭朗借光注视面前这张脸孔。她长得很白,脸部轮廓鲜明,从正面打量鼻形小巧,睫毛低垂时,浓眉微微上扬,眉峰突出,透着股韧劲儿。
他沉静开口:“季小姐很好看。”
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季长善左眉轻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问彭朗有无空闲谈一谈户口迁移。
“吃过晚饭没有?”
他话题跨度挺大,但是他们绛城土著逢人便问吃了么,季长善以为彭朗在进行迟到的客套,如实答吃了。然对方说:“我没吃。”
季长善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您不是去跟孙总吃饭了么?”他总不会真为了三两句威胁就放弃谈生意的好机会。
彭朗挪动脚步,“没吃。”说完拉开公寓楼的大门,示意季长善进去说话。
她匪夷所思,像看傻子似的瞧他,彭朗再次请她进门,季长善走了几步,越过他又回头。彭朗慢慢跟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走,到了公寓门口,他邀请季长善去家里谈事情。
两间公寓格局相同,实用面积三十八点五。自从看过彭朗的资产证明,季长善更坚信有钱人都多少有点毛病。放着那么多套别墅豪宅落灰,跑这儿来蜗居,他大概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想体验一下人间疾苦。
季长善把包搁在高鞋架上,问彭朗用不用换鞋。他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季长善回隔壁拎来自己的拖鞋,穿到脚上才发现他俩的拖鞋别无二致。她是在门口超市买的拖鞋,十一块九毛九。现在很难见到这样勤俭持家的人了,季长善不由高看彭朗一眼。
她随房主人走进客厅,他家客厅占十个平方,开放式厨房设在边上,挨着张木质餐桌,装修风格偏向北欧极简,灰蓝色调,白橡木地板。季长善大体一扫环境,乱中有序,像经常扫地拖地,但是间歇性收纳物品。
季长善判定他家没请阿姨,否则不至于茶几上画册、钓鱼书籍堆成小山。
彭朗安排她坐到餐桌前,倒了杯温水请她喝。季长善不懂为什么客厅有沙发还要请客人坐餐桌,不过客随主便,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其实更喜欢喝点滚烫的水。
彭朗并未落座,她的黑眼珠随对方离去的背影转动一阵儿,他去了灶台边兀自捣鼓,彭朗的背部十分宽阔,全然挡住手部动作。季长善听见刀片敲打案板的声音,想他确实做些无用的客气,他们是来谈事情的,何必浪费时间准备水果。
他侧过身来,案板上数十朵西兰花青翠欲滴,静止地盛开。季长善默默搁下杯子,眉头似蹙非蹙,眼睁睁见他点起炉灶开始炒菜。
抽油烟机呜呜作响,很像宝贵时间被排风扇搅碎时的哀嚎。
季长善决定抬脚走人,要不然还得费时间跟他吃饭。
“季小姐不谈事儿了?”
“等您吃完了我再来。”
彭朗关掉抽油烟机,世界相对宁静,“我喜欢边吃边谈。”
季长善停在原地,瞅一眼冒烟的不锈钢锅,粉红羊肉卷与西兰花交缠,部分菜花仿佛到理发店染了个焦糊色的头。
她不在乎饮食的滋味儿,但是彭朗制造的绝非食物。
季长善在心中批判彭朗糟蹋粮食的行为,却难以让舌头接触垃圾,“彭总的个人简历,我还没看完。相信您父母不希望见到一个连儿子生日都记不住的儿媳。我先回去看资料了。”
“我生日大概七月十一号。季小姐也可以在这里看资料。”
头一次听说生日还用估量副词修饰,季长善越发觉得彭朗荒谬。她开始后悔病急乱投医,如果不图省时省力答应和他结婚,现在也不用忍受黑乎乎的西兰花炒生羊肉。
“我吃过晚饭了,彭总。”
“所以我做了一人份晚餐。”
季长善首先庆幸自己的舌头幸免于难,下一秒忽然意识到彭朗并无待客之道,竟好意思让人坐在对面看他吃独食。
很好,至少他不像陈月疏那样追求虚伪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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