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安被领进王府花厅的时候,端王正拿着根穗草闲适地逗弄笼子里的鸟雀。
听见动静和行礼的声音,他也并没回头,只道:“坐吧。”
端王正是弱冠年岁,身形高壮魁梧,面容俊朗而坚毅,瞧着更像是武夫,只身上绯红的袍子和腰间价值不菲的白玉腰带宣示着皇子龙孙的雍容。
沈容安早不是头一回来端王府,神情并无多余的拘谨,只始终垂着眼睛,状似恭敬。
端王逗够了鸟雀,这才大马金刀地在炕上盘腿坐下,见他如此神情,目中闪过一丝满意。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不日清河便要回京,叔父的意思,让你这几日就尽快去府上下聘,好给她一个归家的惊喜。”
端王口中的叔父,正是当今陛下的胞弟,淮南王。
沈容安敛了眉目,并没有正面作答:“……臣这头找了月余,都没有在应天府一带找到明舒妹妹的下落,不知殿下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当日交易,保下明舒的性命是他的底线,可如今人在应天府一带失踪,那里可是淮南王的老巢,端王这边不给出个交代,实在说不过去。
闻言,端王歪着身子向后一靠,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绯色袍子上的仙鹤昂首飞天,栩栩如生,张狂之态宛如下一瞬便要从锦纹里冲出来,极具压迫感。
沈容安却没退让,不卑不亢地直视着端王的眼睛,似在认真地等一个回复。
端王忽地笑了,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举止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不用担心,陆二小姐还活着。”腕上明黄的带子略有刺痛地划过他的脸。
沈容安没有皱眉,脸上的表情反倒似松懈了些,展露出一个诚挚的笑容,躬身一礼:“多谢殿下多方留意,只是不知,她现下何处?”
端王却没有直言,只笑了笑,颇有些神秘地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她也很快就要回京都了。”
“殿下宽仁。”沈容安喜悦之色溢于言表,似全然安心了下来,终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赞道:“殿下这茶实在名贵,内阁那些老大人们手头也鲜少有这样的好茶。”
他坐在翰林院侍读的位置上,兼领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的差,因而才能以探花的功名赶超当年的状元郎,不但能偶尔在御前行走,内阁颁下去的折子,许多也都会经过他的手。
官位不算高,拥有的权利却令许多人眼热。
而这个位置,是端王一系作为投门礼帮他坐上的。
这时刻说这样的话,端王自然明白他是在宣告忠心和感激。
端王久居上位,对这样的话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叩了叩桌面,道:“容安啊,你可别怪吾没提醒你,陆二小姐即便是回京了,真算起来,名义上,她还是吾那好弟弟的未婚妻呢。没必要为这么个女人,冒这样的风险。”
“殿下说笑了。当日陛下下旨赐婚,赐的也是陆家大小姐和晋王殿下的婚,只不过后来大小姐突发恶疾,才隐隐有了二小姐替嫁的说法。只是如今陆家满门倾覆,明舒她是罪臣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圣旨赐婚?”
沈容安下意识地辩驳,笑意却有些勉强。真要和晋王扯上关联了,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局面了。
端王不语,随意地拿银制细勺拨了拨龛炉里的香灰。
他倒很希望,晋王娶这么个身份尴尬的女人做正妃。这样,朝中形势也会对他更有利些。倒也不是不可能,听闻他最近纳了个陆家从前的婢女做侍妾,正得宠呢。谁知道其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不过这话他懒得说,也没必要和门下一个官员解释——日后真成了姻亲,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屋里静谧下来,沈容安皱了皱眉,想起方才端王主动提起但被他截断的话头,开口道:“淮南王那边,臣过几日便会上门,还请殿下放心。”
端王嗯了一声,像才回过神似的,这才正眼看他:“不错,大丈夫行事,就是要果断些。”
又从桌上拿过一个匣子递过去:“清河幼时时常进宫,与吾和母妃向来亲厚,吾一向是将她看做亲妹妹的。这里有一万两的银票,吾知你一人支应门庭艰难,这银票便权当做吾这个未来舅兄赠与你给吾妹子做面子的,省得让京都那些看热闹的长舌妇,以金银衡量,说她下嫁了。”
沈容安垂眸看着那匣子,几乎没怎么迟疑,修长的手指便伸出接过道谢。
他既投了端王门下,他就是君主,即便是他亲近地认了舅兄这个称号,也丝毫无碍这个事实。这是赏赐,不能不接。
不过,一出手就是一万两的银票,真是阔绰。
沈容安余光扫过这屋里铺设的金砖,陈设的玉石盆景,敛起眸色里的暗光:不知晋王那边是否也是这样的光景,两位夺嫡的皇子若都是这个德行,恐怕陛下的国库都快没他们的充盈了。
……
出了端王府的大门,心腹沈平迎上来,看见沈容安手里的匣子,愣了愣:“殿下赏赐大人了?”
“嗯。”
沈容安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还未过门,便以财力压人,若放在寻常男子身上,只怕要勃然大怒,认为是在折辱他。
可他不这么想。
这世道,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他要娶清河郡主,本就是为了名利,并无在意中人面前争颜面的念头。
正道清风的君子,他扮了太久,最后反倒差点让多年寒窗苦读成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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