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献得差不多,筵席也就该到头了。
阿言伫在谢晏身旁,手里握着一束卷轴蠢蠢欲动,有点焦急,又有点踟躇,不知该不该上去。今天甭管是不是故意,谢晏都已经搅出这么多事了。
而且总觉得,今儿个一晚上,摄政王好像闲得很,一直在针对他们。
万一上去了,摄政王记仇,不仅不给他们岁禄,还削了平安候的爵,再打发一无所有的谢晏到摄政王府上给他伏低做小,外带端茶送水倒洗脚盆子呢?
以前的少年裴钧可能干不出来这种事,现在的摄政王……不是没可能。
阿言打了个寒战,把迈出去的半只脚又给收了回来:“算了,不值得……”
刚说完,阿言就感觉后脖颈一阵刺冷。
果不其然,摄政王又开始找事了。
谢晏撑得快睡过去了,正在揉自己肚皮,就突然被指名道姓:“平安候多年在府上修身养性,今日难得赴宴,想来也是带了什么好玩意儿罢?”
“……”
没办法了,阿言闭了闭眼,硬着头皮将手里的卷轴往他怀里一塞,低声道:“公子,别忘了这几日教你的话。看见摄政王了么,背出来就行。”
谢晏晕晕乎乎站了起来,回忆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张开嘴。
裴钧盯着他,似笑非笑,想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臣……臣……”谢晏皱眉。
阿言一拍脑门,坏了,他全忘了。
谢晏讲不出来,抱着卷轴的手不由缩紧。阿言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兀自站出来,取了那卷轴一展,屈膝道:“殿下!平安侯府惭愧,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我们侯爷病骨支离,无法报效朝廷,可怜我们侯爷混沌多年,偶尔清醒时,却还记得感念殿下之恩,身子稍好些便常常起身写这个‘福’字,这每一个字都是在为大虞祈福,都是对陛下和殿下的惦念……此般真情,可鉴天地!”
他字字动情,卷轴还没展全都足有二丈之长,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福字。
两旁人探头瞄了一眼,谢晏虽个人作风堪忧,但才情名动京城,他那手字,最是受先帝赞赏,还曾叫人做成字帖令宫里的几个皇子们临摹。
这卷轴上的福字,瞧着确实是谢晏的风格,只是绵软些,又想来平安候脑子都烧坏了,字还能写成这个样,已经不容易。
阿言见他们没有发现破绽,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字当然不是谢晏的。
是阿言从谢晏以前写过的文章里,挑了一个最好模仿的“福”字,日日夜夜练习,临得几乎一模一样了才敢往这卷轴上写。此刻别说是这群多年未见的权贵,便是先帝诈尸起来,也不大可能挑出不对来。
两名太监托着这长卷呈上来给小皇帝看了看,再呈给摄政王。
裴钧瞄了一眼就笑了,却也没戳穿这主仆俩的小心思,只道:“平安候有心了,如此重礼,孤倒是一时之间不知该赏给平安候些什么。平安候,你说呢?”
阿言一听有戏,正要张嘴,裴钧将他冷冷一瞥:“良言,孤是问平安候,不是问你。你再吱一声,就让你名字里再也没有这个言字。”
“……”
阿言大名姓良,但知道的人不多,就连侯府上几个亲近的下人,也都以为他姓言。
谢晏在外面也只是唤他阿言,偶有他触怒谢晏了,谢晏才会严肃地、连名带姓地叫他“良言”。但这种情况也不多,谢晏脾气很好,也从不当着外人的面训斥他。
除了有一次,他顶撞了还是五皇子的少年裴钧,被谢晏当着五皇子的面一声冷斥。
可那也是因为五皇子对谢晏出言不逊在先,这件事阿言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委屈。
他虽然不满非亲非故的裴钧也这样叫他,但阿言确实是从这声儿里听出了一丝真怒,他不敢继续多言,默默闭上了嘴,只期望待会公子能机灵点,把裴钧给糊弄过去。
但是想想就很是困难,以谢晏现在的脑袋瓜子,他不把摄政王给惹炸了就不错了。
裴钧笑着看谢晏,又问:“平安候想讨什么赏?”
阿言疯狂给谢晏使眼色。
谢晏想了会,大致明白了,慢吞吞地说:“唔……要钱。”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阿言:“……”
殿内一阵哄笑。
听着这熙熙落落的笑声,裴钧有些烦躁,他抬手压下,继续问:“那平安候想要多少?要的多了孤可给不起。”
阿言又疯狂给谢晏比划手势。
左右面子里子已经全丢光了,没什么好失去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多要点,能撑几年算几年。
谢晏眉头皱的更厉害,他还是懂的,“钱”要越多越好,阿言说过,有了钱才能买他喜欢吃的桂花糕,但是多少是多,谢晏却没有概念了。
他很为难。
谢晏尽可能地想到了一个自己认为足够大的数字,这是他能数到的,最大的了。他又害怕会不会太大,那个“摄政王”会不会不舍得给,纠结来纠结去,谢晏都快急死了。
裴钧等了很久,见他笃定地抬起了头,应当是想好了。
他不禁坐直了,倒要看看,谢晏筹谋了这一晚上,狮子大开口到底打算从他这讹多少。
谢晏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做了充足的惊骇人心的准备,然后飞快地报了一个数字:“……两。”
裴钧蹙眉:“多少?说清楚!孤是拔了平安候的舌头不成?”
谢晏抿了抿嘴,只好又报了一遍:“十两。”
裴钧:“…………”
确实震骇人心。
阿言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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