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缨手指一下下摩挲杯壁的祥云纹路,怀念地说道:“小时候,祖母让我每天练武习字,没有完成课业,便要罚跪祠堂,那时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你安慰我说坚持一下,没什么大不了。我一直记在心里,每当想放弃,就会想起你的话。我能打败南蛮,成为南衙禁军最年轻的将军,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你。”

“韩兄何需与我如此客套。”喻安卿谦虚附和,其实压根不记得这桩子事。

如果有,小时的他也必定不是在安慰,而是嫌弃。

喻安卿儿时过得比韩缨辛苦多得多。明面上是喻国公的庶子,不能正大光明学习,常在深夜受训,学习的内容除经史武略,还要习暗杀、易容等等偏门之术。

师父让他选择:做没用但安逸的庶子,还是经受磨练、成为强大的存在?喻安卿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不曾抱怨,坚定地走到现在。

他对韩缨的印象不怎么好,只记得不知何时起总喜欢来找自己,惹得喻国公嫡出的少爷小姐们嫉妒丛生,格外想找他麻烦。

喻安卿吃过几次亏,见韩缨来府上,能躲就躲,减少碰面。

他们的关系,在喻安卿看来,点头之交而已。说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韩缨欲言又止,喻安卿打断道:“良姜喝多了,你要不要先送他回房?”

脸蛋红扑扑,不时吧唧吧唧嘴,不知道梦到什么好吃的。

韩缨心想,有些话让阿墨听到,还不时宜。

他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送回厢房,轻轻放到床上。单膝跪地,小心地脱去鞋袜,盖好蚕被。

程深墨睡觉的模样,孩童般乖巧。韩缨伸手轻轻抚摸面颊,圆润滑弹,轻声道:“好梦。”

韩缨退出厢房,院内空无一人。琼花酿下面压了一张纸条:韩兄,愚弟不胜酒力,困乏至极,故回房休息。琼花酿留你独享,改日共饮。

强烈的失落,心仿似空了一块。

喻安卿的房门近在咫尺,韩缨却没有敲门的勇气。

-

程深墨醒来时,处处黢黑,不知时辰。

他暗恼不已,双手捂脸,丢人,太丢人。

晃晃脑袋,迷迷瞪瞪,但没有头晕要吐的感觉,真是好酒。他舔了舔嘴唇,还想喝。

有呜呜然的笛声传来,似有人在耳边低喃,诉说浓重的、化不开的想念。

程深墨屈膝抱腿,下巴抵在膝盖上,侧耳倾听,润湿了眼眶。他想到师父,刻意压制的思念如雨后春草疯长,霎时淹没心田。

程深墨擦擦眼泪,推门而出。

月光倾洒,喻安卿一身素白亵衣,乌发如水墨云雾,发尾在黑夜若隐若现,躯体的白则更显轮廓清晰,粼粼发光。

亵衣袖口宽大,一层层叠在臂膀,自然下坠,随晚风轻摆。白皙小臂没有衣袖遮掩,肌肉流畅,淋漓尽致展现力量和美的平衡。

在他的手中,长玉笛变成了天上仙器,穿越时空,带人进入无尽的思念。

此曲只应天上有。程深墨屏息,不敢惊扰。

片刻之后,笛声骤停,喻安卿抬眼看他。眼睑弧度似一条勾勒的波浪,眼眸里盛满月光。

程深墨海豚鼓掌,赞叹道:“笛声太动听了!安卿吹得真好。这辈子,不,我想连同上辈子都没有听过如此动人的笛声。”

喻安卿不语,脸色分外奇怪。

难道我的赞美不够真诚?

程深墨挠挠鸡窝头,继续说道:“我没有夸张。我听过的笛声不多,却拥有鉴赏力,你绝对是大师级别的笛子演奏家。”

喻安卿的嘴角抽搐,美目沉沉,仍旧不语。

程深墨有些着急。他夸得不够好吗?

余光瞥见墙角盛开的白花,空灵绝美,和喻安卿甚是相配。

程深墨速度地揪断一朵。

喻安卿脱口一个‘别’字,已然晚了。那是名贵的昙花,只在夜间盛开,短短几个时辰的花期,又被程深墨掐短成一炷香的时间。

他索性不说了,倒要看这酒醉的兔子能干出什么荒唐事。

程深墨把墙角盛开的所有昙花,总共五支,全都摘了下来,又扯爬墙的藤茎,把昙花匝成一束。

大朵大朵的昙花花束,直挺挺怼在喻安卿面前。

“送给你,音乐家应该获得最美的鲜花。”黑白分明的眼睛蕴含真诚的赞美,想要表达单纯为乐曲打动的激动心情。

有人曾赠他金银玉钗,也有人赠他鲜花满车,那些人大多是纨绔子弟,看中的是他的颜色,喻安卿只感到厌恶。

但此刻,却心生喜悦。喻安卿心想,大抵是他尊重了他的音乐。

随后哑然失笑,连自己都觉得荒唐。

喻安卿接过昙花束,低头嗅了嗅,清洌雅淡。

“很香,谢谢。”

程深墨露出酒窝,开心道:“你信我的话了?”

喻安卿沉默良久,摇了摇手中的乐器:“是箫。”

程深墨:“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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