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路旋着几片叶,虚晃过尹婵遥望谢厌的目光。
他的脸泛热,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尹婵竟能看得很清楚。并非她眼尖,实在是谢厌没有被疤痕遮住的皮肤几乎一点点地涨红了。落叶袭地一般飞快的,连同狰狞的深褐色疤也正被灼灼熏烤。
这叫什么?
自己说的又不是羞臊事,何以反应这么不含蓄。
尹婵站着未动,狐疑地打量他神情。
落叶偏爱他,频频被吹到他肩或发上,又有风抚过,叶仿佛被他身体的灼热烫得待不住,打着旋遥遥躺在了脚边。
却也不飘走了,委屈巴巴躺在那里。
尹婵一时脑补得忍俊不禁,想笑又抿唇收住,很快偏开了眼睛。
她可没忘,正在生谢厌的气。
乌黑的瞳仁骨碌碌打转,尹婵含怒的眼梢一抬,转身不再看他,提裙跑向楚楚。
无视身后几乎要把她烤熟的凝视,拉住楚楚便往院子外走:“我想出府寻阿秀。”
楚楚忍笑道:“是,小姐。”
走出院门,楚楚特意回头瞟了一眼谢厌。
站在原地不动弹,眼神呆滞,满脸发红,没有平日面对原州诸事务时雷厉风行的气势。
楚楚头回见主子露出这般神情,一时好笑,只恨没被更多人瞧见。
思及此,她余光轻瞥,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尹婵。
楚楚其实没有做好当丫鬟的准备。
早间突然被谢厌叫出,火急火燎地吩咐她一句“往后伴在尹婵身边”,便走了。留下楚楚一手持铁鞭,一手握匕首,望着面前正审问的犯人,蹙起了眉头。
“姑奶奶,我真的没有——”
楚楚收起长鞭:“姑奶奶我要去办事,今晚若再不如实禀报,你这身皮就别要了。”
说完认认真真洗了沾满血的双手,回房换了件衣裳。
楚楚以为谢厌口中的尹婵是涉了哪个案子的人,需要她同行保护,没曾想却见两人眼神腻腻歪歪。这美丽又娇弱的姑娘,原来是他的心上人。
楚楚笑了。
楚楚突然觉得以后可以稍微拿捏一下谢厌。
原来当丫鬟对她十分合适,她日后决定做个唯小姐马首是瞻的丫鬟。
尹婵步履不快,楚楚想得心神摇荡,亦步亦趋地循着她拐弯,彻底出了院子。
这等拿捏主子的机会,若叫宋鹫、欧阳善或胡春午几个知道了,怕要羡慕。
但世间就是这般的不公平,某些事光靠羡慕却远远不够。
楚楚替他们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就像小姐是娇娇美美的女子,谢厌怎么可能把五大三粗的他们摆到面前来。
楚楚一时暗爽。
不料飘飘然得过了头,窄袖忽的被拉住,她立刻回神,惊觉小姐竟带她拐着拐着,没往外走,反倒在出院子门的当口,左一转避在了墙根边。
楚楚这便不懂了:“小姐?”
但见尹婵莹白的面色微微着急,短圆凤眼蹙起,眼角含疑,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小姐请说。”楚楚正色。
尹婵听她声音且大,手指轻抵在唇边,忙低低“嘘”了一声。
再往院门去瞧,见谢厌没有过来,松了一口气,拉着楚楚看向隔壁的破旧院子,微顿,支支吾吾说:“楚楚,你可知那院,有何古怪吗?”
楚楚惊讶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尹婵早该疑惑的,谢厌脸红成那样,定然不是热了的缘故。
便只有她说出的话不对,才引得他失态。
一个老旧的院子,无人居住,究竟有什么古怪?
尹婵不知,但楚楚身为谢厌的心腹,想必对谢宅庭院很了解。想到这里,她认真地看去,却发现楚楚正嘴角忍笑,低着眸子不看她,肩膀都忍得细细颤抖。
尹婵不由惊奇,生出胡思乱想的情绪来,启了启唇:“难道,真是我刚刚说错了话,那院子……”
“不是,不是。”楚楚忍住笑摆手。
她虽笑得眼泛泪花,奇怪的是,面色却没有多大的变化。
旁人笑不自主时脸上往往会浮现红晕,尹婵却见楚楚极能控制情绪,便是如此了,也神情如一。
当下无意深究,只被她打趣的目光看得脸颊泛热,别开了眼睛,难为情地瞧向地面。
以为这样楚楚便能好好说话,谁知她眼神更带了一分促狭。
尹婵挂念谢厌的反应及隔壁的院子,手脚且不知如何放了,硬着头皮抬眼,轻咳一声,抿抿唇压去面颊的羞红,拉住她的衣袖,低声嗔道:“楚楚快说。”
楚楚哪还能说什么,心口被她嗓音引得一甜。
方才还在院门口等候时,就因尹婵的话,想笑又不敢,只得忍着。后来要出府,以为她不会意识到话里有碍,不想她早察觉了。由此见,适才主子的反应,不光她纳罕,尹婵也是。
“小姐,您是想问那院子?”楚楚努力把笑意撇开。
尹婵认真点头。
楚楚往旁走了几步,这便更能看清楚邻院。
一洼莲塘隔断了两处院落,一新一旧。
旧的两年没住过人,院中目之所及的物什,譬如石桌石凳,被风刮落满了树叶,地面野草半身高,无人打理,草丛又生了好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
这类旧院按理说没有大问题,可偏偏不该存在于谢宅。
尹婵也是走出院子的那时才生出怀疑。
虽然并没有在谢宅待多久,但昨夜被谢厌带着飞檐走壁,已草草看过整个府邸。里间庭院有理有条,每处皆干干净净,不大可能出现这样低矮破旧的院落。
况且一旁已建好新屋,若非那院子有问题,必是会一同翻修的。
否则,待入住新院,夜晚开窗却见对面墙皮脱落,木廊腐烂,路径凹凸,岂不阴森可怕,睡意全无?
尹婵手攥着手,眉眼映着些不安。
她不加掩饰着忧色。
楚楚也不加掩饰地,将尹婵眼底眸色的变换,窥见得八九不离十。
尹婵的想法已被她看穿,不禁摇了摇头,心想美人即使蹙眉也美得不可方物,让人禁不住怜爱频生。
且瞧她朱蕊丹唇抿起,一双眼含忧带惑、直勾勾对着自己,楚楚哪还严肃得起来,当下便道。
“小姐,只是老旧的院子,没什么古怪之处。”
尹婵并不能放心:“可公子他为何……”
楚楚突然啊了一声,好似才想起来,拍了拍脑门:“对了,险些忘记与小姐说。”
“什么?”
“那是主子的居住。”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撞在了一起,尹婵喃喃低语被压,楚楚的声音便显得尤其明了。
尹婵还未合上的唇瓣嗫嗫嚅嚅,要说什么,却已被惊得口齿混沌,睁大了眼睛用力瞧楚楚,怕她说错,怕自己听误,怎么都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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