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你好笑啊?”姜翡扬着脸看着他,笑眯眯地说:“你怎么现在不说英语了?是不知道好笑怎么说吗?”

其实不重,轻飘飘的一下。但是这一下还是打碎了这位成天西装革履、发胶香水的金融精英薄脆如纸的自尊心。

“我看你他妈的是疯了吧。”陈杨捂着脸颊愣了几秒,一下子暴跳如雷,那点温和的笑意荡然无存:“眼珠子长天上了?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

他伸手在包里摸了摸,没摸到顺手的东西,手头上只有一瓶杨枝甘露,干脆拧开盖子,毫不客气地往前一泼:“你敢打我?你敢…”

成年男性的力量太恐怖,姜翡被他抓着手腕,根本挣脱不了。“砰”的一声,后背撞上坚硬的石墙,她整个人都“嗡”了一声,不明白陈杨怎么就突然发疯了。

路边有看热闹的路人,探头缩脑的,举着个手机不知道在拍什么,却不上前,只是在那里小声地窃窃议论。

“女的先动的手呀。”

“谁晓得,吵相骂的哪能吵到街路头来,不嫌坍台?”

“还是学生吧?不像话的呀。”

“人家家务事啦,你干什么去插手呀?看看就好了。”

又黏又冰的液体顺着头发、脸颊滑下来,她看不清楚,也不知道陈杨要干什么,只好拼了命地用鞋跟踹他的小腿,“给我松开。你再敢碰我一下,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还后悔一辈子,你有什么本事啊?”陈杨笑了一声:“你是红三代还是富二代啊?你爸是李刚还是吴刚啊?都是出来装的,谁看不起谁啊?”

“你试试。”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那双眼睛又冷又凶,陈杨看得真的犹豫了一下。就这几秒的功夫,电脑、水杯、阅读器、还有微积分课本,她包里有份量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一个接一个往他头上身上砸。

她这一打陈杨,就有路人看不下去了,过来劝架,拖开了被砸懵在地上的陈杨:“哎呀,小姑娘,有事回家说呀,闹到外面多难看?给男人留点面子的呀。”

有几个大婶也凑上来拖她,姜翡漠然地垂着眼睛,看陈杨摸了一把脸,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吐了口口水,指着她冷笑道:“你等着吧。”

沃顿精英摇摇晃晃地走了,缺了个主角,就没热闹好看了,路人也就像鸟兽一样四散开了。只有一个穿黑裙子的姐姐看她垂着头站在原地,看了又看,终于走过来,从包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柔声说:“先擦一擦吧。”

黑裙子姐姐跟她一起到路边的长椅坐下,又问她:“要报警吗?派出所就在前面。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可以陪你过去。”

报了警就要闹到姜亦仲那里了。姜翡跟姐姐说过了谢谢,说:“我家就在前面,等等走过去。我现在先坐一会儿,我有点难受,谢谢姐姐。”

额头也疼、手腕也疼,小腿也疼,整个人从头到脚被杨枝甘露渍了一遍,黏腻得让人想吐。姜翡捋了一把头发,还摸下来几颗西米。

她在长凳上坐了一会儿,身边的手机闪个不停,恍然才想起来今天周六,那么段纨应该回来了。

点开一看,果然是段纨发的信息,问她:“回来了吗?”

姜翡慢慢打字:“我还在外面呢,估计今天会很晚。您先睡吧。”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段纨给她发了好几张图片:“今天下午空出半天来,跟吴妈学了怎么包虾肉小馄饨。晚点回来倒正好,我煮夜宵给你吃。”

她低头看了看一塌糊涂的自己,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可太难办了,总不能跟段纨说是在路上摔了一跤吧?还正好摔进了一大滩杨枝甘露里。

有嗡嗡扰扰的小飞虫在路灯底下盘桓,吵得耳朵里也嗡嗡的。姜翡给施沅尔打电话,施沅尔关机了。找了找联系人,给贺昀长打过去,贺昀长也没有接。

最后绕了一圈打到姜亦仲那里,竟然通了。李秘书接的电话,有点惊讶的口气:“姜小姐?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了,是有事吗?”

姜翡跟李秘书讲玩笑话,说:“我找姜总。要预约吗?”

李秘书笑起来:“这倒不用。不过姜总现在在开会,我等等让他给您打过来吧,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代为转达的吗?”

她听得意兴阑珊的,沉默了几秒,最后说:“没什么事,不用了。”

街道上车流如织,来来往往的,各自拖着一闪而过的影子被吸进路的尽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像是老电影里的百叶窗似的转场镜头。她看得久了,有些眩晕,低下头来揉揉太阳穴,听见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车门打开又关上,轻轻一声。

姜濯关上车门,打量了一下长椅上的雕塑,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姜翡?”

……她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但是如果有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排行榜,段纨是第一,姜濯绝对能进入前三。

他怎么会在这里?

姜翡思考片刻——今天段纨在家,那么他应该要回去点个卯,至少应付一下。那么晚上回家,他确实会经过这条路。

不用看都知道她自己可怜得像条流浪狗,还是邋里邋遢那种。

姜翡说:“不是。”

姜濯丝毫不为所动:“姜翡。”

姜翡又重复一遍:“认错人了。”

“你怎么在这儿?”

姜翡说:“散步。”

姜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气象台双黄高挂,又是暴雨预警:“还不回去?”

他在干什么啊?又要等她说一句“暂时不回去”,然后转身潇洒帅气地甩上车门吗?那些嗡嗡飞的小虫子好像尘土一样洒下来,压在眼皮上、嘴唇上,封住眼神,封住在喉咙里面乱撞的音节。

姜翡在让他滚和请他滚两个选项里面梭巡几秒,挑了个客气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翡又看了她几秒,看着灰头土脸、一身狼藉,像是刚刚在街边打完群架的姜大小姐。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看上去狼狈得吓人,脸上身上粘满芒果西柚,奇怪水果味道,额角眼睫沾着干涸扭曲的血迹,低着头眨眼的时候,有赤金色的颗粒扑簌簌地掉下来。

他一开始以为是哪里沾到的灰,橙黄的路灯下是这个颜色,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睫毛上干掉的血痂,像是流沙一样落下来。

姜濯定在原地,低头的样子好像在思考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最后得出结论,确实没什么关系。他说了声知道了,然后转身走了。

姜亦仲不知道开的什么国际会议,还没开完。姜翡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在比较“施沅尔吐我身上了”和“我在cosplay芒果”哪个借口更能说服段纨。眨眨眼睛,看见午夜街道像百叶窗一样拨开,三秒的转场,那辆黑色的车调了个头又回来,重新在她面前停下。姜濯把车窗降下来,对她说:“上车。”

姜翡嗤了一声,往长椅背上一靠:“段阿姨又不在,你到底发善心给谁看?”

“给你头上的监控,”姜濯指了指她头顶上那个小玻璃球,说:“我明天有事,不想以最后一个见过你的目击证人的身份参与警方调查。”

姜翡说:“朋友,这里是上海,不是哥谭市。走回家只要十分钟。”

街道静落落的,有醺醺然的醉汉三五成群地走过路口,拎着啤酒瓶大声交谈,不知道聊到什么,骂了一声响亮的脏话,猛得把一个啤酒瓶摔在地上。隔着半条街,她都听到了玻璃碎掉的声音。

轰隆一声,天边炸起一道惊雷,冷峻的光照亮半边天的黑压压乌云,午夜的风里有城市的灰尘味道,也有树叶和泥土的味道,这个春天的最后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姜翡跟他对视三秒钟,姜濯又重复了一遍:“上车。”

她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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