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他了?”程芷萼在电话那头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你打他了?不是,骂他两句得了,你这样太不开面儿了。”
“他手都摸上来了,”姜翡也觉得难以置信:“别说手了,他整个人都跟张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了,我还要给他留面子?才扇他一个耳光,我还觉得我打少了。”
“姑奶奶,你摆谱儿也看看场子啊。他真发起疯来,才不管是你是谁,真的往死里打你怎么办?”程芷萼叹了口气,给法盲普法:“你打他一耳光,你先动手,他再还手,你俩这就是互殴,还是你先挑的头。都不算他骚扰你了。”
“难道还是我错了?”
“你也没错,啧,也不是,”程芷萼感觉再说下去就要跟姜翡吵起来了,换了个话题:“哎先不说这个。你真不跟叔叔阿姨说这件事儿了啊?你这也太报喜不报忧了吧。”
“过几天再说吧,好歹让我我想想怎么说。”姜翡余光里瞄到姜濯的侧脸,终于想起来车里还有另一个人,顿了一顿,放轻了声音说道:“你弟弟这几天是不是在上海?我能不能去他那儿借宿一夜?”
这下子程芷萼答应得很痛快:“可以啊,我等等给他打个电话,但是他这几天住在岛上,你过去方便吗?”
“什么岛?”长三角有岛吗?
程芷萼说:“崇明岛。”
挂掉电话,姜翡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车里一片寂静。姜濯这个可怕的人类不听音乐,不听电台,不听播客还一言不发,好像下了车就要用枪指着她的脑袋说:“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但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讲成为呈堂证供。”
她不知道姜濯听到了那通电话里多少内容,毕竟程芷萼的嗓门不小,就差在电波那头扯着她领口咆哮了。沉默片刻,姜濯咳嗽了一声:“你需不需要报警?”
看来他全听到了。
“报什么警?”姜翡说:“互殴吗?”
姜濯罕见地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不甚赞同地皱着眉头:“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姜翡坚持说:“我不回去。”
姜濯没再说话,似乎是在费解她到底为什么有家不回。无声的寂静太过逼仄,几乎能听到血管里沉闷的轰鸣声。姜翡伸手把电台打开,不知道是哪个频道,正在插播新闻:“中心气象台于19时20分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信号,中心城区及青浦、崇明港西的实时雨量已经超过60毫米,启动防汛二级响应,边防民警已疏散海边群众…”
还不如不开。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又伸出手去把电台关掉。
姜濯放缓了口气问她:“那你要去哪儿?”
凭借他对这位跋扈大小姐的理解,既然一点亏都不肯吃,她难道不应该当场打上五六七八个电话,先把那位狗皮膏药当场拖走,把什么张叔叔王伯伯全部叫来现场再齐齐跟她赔礼道歉吗?
他看见姜翡垂着头看向窗外,只露出下半张下巴尖尖的脸。对向驶来两道雪亮的车灯,照得车里每一寸黑暗无所遁形,照得她脸色惨白得像是死掉的鳕鱼。
她像是一座沉默的岛一样浮在隔壁,很久都没说话,久到姜濯都以为她一动不动地睡着了,正要叫她。姜翡才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说:“不去哪儿。算了,你找个能打车的地方把我放下吧,我去我朋友家里。”
可能是她也觉得自己的口气太硬邦邦了,末了又补上一句:“谢谢啊。”
她在段纨面前替姜濯打过掩护,那么有来有往,请他帮这一个忙应该也不算过分。
姜濯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收回了视线。车子七拐八拐地在大雨里绕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像是地下车库的地方停了下来。姜濯拔了钥匙,对她说:“下车。”
姜翡看了一圈:“这是哪儿?”
姜濯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说:“崇明岛。”
他在糊弄谁呢?
姜翡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天方夜谭:“这儿开车到崇明要两个小时。”
姜濯用那种“你也知道要两个小时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两个小时,这个天气你能打得到车?上楼。”
车库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姜翡相当憋屈地跟着他从出口出去,又上了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数跳转,她等得快要睡着了,电梯门才“叮”的一声向两边打开。
不算很大的一间公寓,进门的柜子上放着几部大部头的书,那本打过蟑螂的《国际关系与僵尸理论》压在最底下,一幅被打入冷宫的样子。客厅里有很大的落地窗,外面下着大雨,望出去是雾蒙蒙的丝绒夜幕,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大海上赤金色的漂浮岛屿,漫无边际地淌来淌去。
他平时就住在这儿吗?
姜翡还钉在原地出神,不知道这位朋友今天吃错了什么大发善心药,三更半夜把自己带到他家里来。
姜濯从柜子里拿出崭新洁白的浴巾和浴袍,拿剪刀剪掉标签,又一股脑塞给她,“去洗澡,浴室里有洗衣机和烘干机,牙刷在镜柜里。”
她抱着一堆东西晕晕乎乎地进了浴室,环顾了一圈,虽然不抱任何希望,还是探出头去问了一声:“你这儿有卸妆霜和化妆棉吗?”
“没有。”姜濯面无表情地从楼上走下来,抱着一床厚厚的毯子,往客厅的方向一指:“你睡沙发,明天早上自己回去。”
“……没有空的房间了?”
姜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你要睡地板?也不是不可以。”
姜大小姐终于知道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了,又把头缩回去了。
浴室里有家政打扫之后的消毒水和清洁剂味道,还有那种关了很久的房子里落灰和密闭的气味。她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打开花洒,站到热腾腾的热水底下,费劲地举着弄伤的胳膊、不让伤口沾水,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问题——他今晚岂不是也住在这里?
她纠结得整个人泡在一堆说不出来香气的泡泡里,洗完了澡、擦干头发,从柜子里找出连标签都没拆的吹风机,一边吹头发,一边还在纠结。这么回家虽然很难堪,但是——
姜翡举着吹风机,正在这个“但是”里纠结无数种可能性,突然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好像是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暴雨夜谁会来别人家里做客?姜翡觉得奇怪,关掉吹风机,这下子听清楚了。
那个门外的声音居然很熟悉,结结巴巴的:“那那那那是什么声音?哥,你你你你家里好像有人、你你你小心。”
是贺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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