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壶酒外表虽看不出异端,可凭他历来所见所识,里头必定暗藏关窍,加之福泉说起昨夜彭城乘着雨势要来对弈,身边侍女又好似郑流云的形容,桩桩件件对起来,其意不言自喻了。
就不知郑太后是否也牵涉其中,若真如此……陆鸣镝眸色更暗了些,他提拔郑家本是为了制衡朝中勋贵,可若是郑家连他都敢利用,那他就得掂量掂量其中轻重要害了。
福泉眼看皇帝不知不觉中将漱口的残茶都咽了下去,惊呼道:“陛下!”
大清早的就这样失神,本来还觉得公主小题大做,如今连他都要起疑了。
陆鸣镝面无表情地移开,用帕子擦了擦嘴,柔软的丝绸,令他想起昨夜那温软芬芳的触感。
她比他想象的还轻一些,更娇一些,当她抓着他的背嘤嘤呖呖抽泣时,陆鸣镝只觉一颗心都泡在热汤里,周遭尽是氤氲水汽。
因此之故,今早他才拒绝福泉为自己更衣,那后背上的指痕虽不怎么疼,被人瞧见却得出大事的。
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
福泉眼看着皇帝又发了半天呆,旋即蓦地问道:“你去慈宁宫瞧瞧郭姑娘。”
原来为这个,难怪呢。福泉忙道:“一个时辰前慈宁宫刚来禀报,郭姑娘已经回家去了。”
不怪人家委屈,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送进宫本是为享福的,哪知皇帝半点不懂得怜惜,硬是将人当牛做马使唤,可不将人气走了么?
陆鸣镝有些愠怒,“怎么不早些告知?”
福泉一个哆嗦,赶紧屈身赔礼,“郭姑娘走得急,又是拿了太后对牌去的,奴才怎么好拦?更何况,郭姑娘虽说在这建章宫当差,可并未入内府名册,又未拿薪俸供养,纵使想留,奴才也留不住呀……”
说来说去都怨皇帝小气,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早早地把人定下来不就没事了?如今郭姑娘成了自由之身,往后再想见她可不容易。
福泉还挺想念这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子。
陆鸣镝扶额沉思,其实他也没想好如何面对,纵使再见,也无非相顾无言而已——那壶中酒药性虽猛,也还不至于令他完全丧失神智,他当时的半推半就,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潜意识里,他或许是渴望这番亲近的。
默然良久,陆鸣镝吩咐道:“你去将司礼监请来,朕要见他。”
福泉诶了声,随即却一个激灵。这司礼监是负责宫中婚丧大事的,两位太后病势虽重,也还不至于到一命归西的地步,犯不着立刻治丧,难不成,是为着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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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暖再次回到阔别多月的国公府,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连门口的两个石狮子看起来都分外亲切。
采青笑道:“还是家中好,宫里再怎么繁华锦绣,总好像隔了点什么。”
“数你能说。”郭暖瞪她一眼,旋即便上前同母亲寒暄起来。
她娘万氏容貌秀美,人到中年,依然风姿绰约。以前郭暖玩笑起来,每每以姊妹相称的,但这回她却在万氏鬓角发现一根沧桑白发,一时间若有所失。
万氏虽然饱受思念之苦,当着面却不肯流露分毫,只殷殷抓着她的手端详起来,“又瘦了,想是太后娘娘没照顾好你?”
这话着实有些颠倒,郭暖本是以侍疾之名前往宫中,就是病是假病,她装得要真啊。
郭暖忙道:“哪有,您摸摸我脸颊上的肉,不是比以前还厚了?”
万氏破涕而笑,直说她淘气。
可巧二哥郭放下了学回来,看见这番其乐融融景象,亦跟着凑趣,“可不是,我瞧妹妹也长成大姑娘了,从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如今却成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格外娉婷。”
本是卖弄他学的几句酸诗,无奈郭暖心里有鬼,听不得什么小姑娘大姑娘的,立马呵斥:“功课做了么?书背完了么?再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仔细先生揭你的皮!”
郭放扮了个鬼脸,“果然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这么会说教,不如你来当我娘罢。”
郭暖作势要踢他,被他机灵地躲了开去。
万氏制止兄妹间的嬉闹,又看向女儿,“进宫之后可有见过陛下,陛下待你如何?”
尽管万氏并不想女儿嫁去那龙潭虎穴,可以她的身份,在郭暖的婚事上也说不上什么话。倘若一定要进宫,万氏自然希望女儿有个相貌文雅、脾气柔和的郎君。
郭暖沉默下来,此时此刻,她想到的并非那位穿着黄袍的至尊之人。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她觉得她的决心已不那么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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