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也是男子,自然知道男子总是有诸多的无奈。”店家夫郎沉默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

傅朝朝大概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直以来,女主外男主内已经成为了人们对于妻夫关系普遍认知。如今本该守着灶台织机的男子却出现在人前,面对着事情的诸多繁琐,这就像是简云瑶说得一样,是因为那女人已经到了极限,他才不得不站出来。

“无奈不是不明事理的原因。”傅朝朝没有动容太久。这两件事的联系没有那么深,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与纠结其中,“既然你来找我,便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店家夫郎叹了口气。

“她说没有办法,若不补上缺的那一个,大家都要死。我这才知道,缺的不是货物,是活生生的人。”

“谁要杀你们?”傅朝朝问。

“我不知道是谁。”那男子微微抬头,他打量着傅朝朝的神情,说话的速度不算快,像是每一句都经过认真的思考。

“我没有见过那些人。”他的自然地与傅朝朝对视,“是我们惹得起的大人物。”

“官还是匪?”傅朝朝给他提供了两个参考的方向。在锦州地界,没有多少富甲一方的乡绅,这种肥肉最容易被盗匪盯上。稍微有些财力或者有些门路的人都迁往南方了,排除掉这一层,能在这地方有些势力的,无非是官府或者占山为王的匪盗。

非要说的话,焦县附近实力最强的山寨就是简云瑶的落云寨。

店家夫郎摇摇头:“她没说过,但总归是我们招惹不起的存在。”

傅朝朝眯起眼睛,他总是觉得眼前这个男子隐瞒了什么东西。不过,他也没有继续逼问,下巴微扬,示意眼前的男子自己开口讲,只要他能把他知道的东西说清楚,怎么说出来的傅朝朝并不在意。

店家内人见他的态度不错,像是松了口气,有这一下子的缓冲,后头的东西就自然地讲出口。

“前些年因为战乱,生意难做,这附近村子县城都是一样,后来战事消了,太平了一段时间。可这荒凉地方,没几亩良田,也没有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他抬起头,“这也和您的妻主有关。”

傅朝朝一愣:“哦?”

那男子继续说:“焦县这地方是边疆,靠着西辽近,周围流匪盗贼众多,滋生了许多肮脏的生意,其中以贩卖男子小孩最为暴利。我也是被卖到这地方的……”男子的表情变了变,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一般。这一瞬间,他的表情极淡,这种平淡是一种太多情绪起伏混杂而产生的平淡。

接着,他话语一转:“其实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掺和在里面,算不算得犯罪倒已经不在意了,几乎是人人都买小郎家家卖小郎,人人知道这暗处的买卖,只是大家都默契地从不提及。”

傅朝朝听他讲述着,内心的情绪已经由最初的愤怒转化成为一种震撼,他没有打断这位郎君的讲述,手却逐渐攥紧。

“付云山上的那位是突然出现的,谁也说不清她具体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只知道她刚来没多久便是教训了几个附近的山大王。原先这地方有很多的势力,官府根本不敢参与到她们之间的争夺,这保护费也是一次要交好几份的。她算是办了一件好事,几个山寨里有两个彻底消失了,剩下的搬的搬跑的跑,慢慢的也就不见了。我们的日子,就是从那时候稍微好过些的。后来从锦州府来了一位刘大人,这一官一匪,这地方的光景也稍好起来了。”

傅朝朝听简云瑶提起过,这郊县县令刘大人,是曾经的贤王府旧人。贤王素有贤名,其门下的门人,自然是不凡的。

当年的贤王简云峥,就连如今的皇帝都不能轻易从她手中讨到好。

傅朝朝不知道当年旧事,简云宿从不提和皇太女有关的一切。

“可这好日子也没有维持多久。”男子感慨了一句,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傅朝朝,“坊间里传,这付云山上的那位和其他的山匪也没什么不同,她之所以出手,只是为了占下她们原先的生意。”

傅朝朝微微颔首:“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坊间的流言,意思这近来发生的事情,都是落云寨主一手谋划的喽?”

店家夫郎摇了摇头:“都是听说。”

“那又为何告诉……”傅朝朝思绪停顿,他轻呵一声,最后又绕回了原点,“你还是想让我帮你说两句话。你知道我家妻主是为了这次的事情而来,而这你的妻主掺和在这腌臜事中,无论如何都脱不了身,若我能替你在我妻主耳边提上几句,说不定能救你的妻主一命?”

他这话绕来绕去,跪在地上的郎君却没有昏了头脑。

“您是贵人。”他说,“虽然我不知道您到底来自什么地方,但能养出公子这般的男子,必然是大户人家。您被人强绑上山,短短几日便已经获得了落云寨主的尊重,想来是有能耐手段的,我一个山野村夫,不敢在您面前玩弄这些心机。”

“可你还是尝试了。”傅朝朝见他言行不一,不禁有些好奇,他这人一旦生了好奇的情绪,多半是要当下弄清楚其中缘由的。

“为什么?”傅朝朝翘起二郎腿,隐约有了几分听故事的意味。

“她待我不错。”店家内人开口,“我这种穷苦人家出生的男子,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家人将我卖到此处,之后便未在过问一言半句。是她安顿了一切,我原以为自己也会记恨她许久,可人心是肉长的,她从未打骂过我,供我吃穿,愿意听我将话说完,我父亲生病时,还替他请了大夫,安顿了一切。跟着她,无非做些活计辛苦一些,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男子,做活利落的。我能分得清谁是真心对我好。如今她有难……”他的声音停下来,唇角浮现出一抹带着自嘲味道的笑容。

“公子也是男子,自然知道男子总是有诸多的不易。”他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虽然神情不同,其中的意思,却始终没有变过,“我没有选择的机会,我知道这其中的对错,我知道自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可那孩子不同,那些人,许是从关外来的,他能不能活着我……”

“至少我从街上将他领回来的时候,确实是希望他能够过得舒坦一些。”

“不是说没见过吗那些人吗?现在又说是关外人?”傅朝朝顺着他的话自然接道,也给了这个郎君一个逻辑自洽的机会。

“是没见过。”那郎君轻轻一笑,默契地借由傅朝朝给的机会继续说,“可我给她们做过吃食。”

“西辽人放牧为生,喜欢羊肉牛肉,她们的做饭的手艺比不了我们夏朝的男子,吃食方面,向来是为了储存方便为主,每天送去的食物都是有数的,收回来的碗碟也都是有数的,那个菜受欢迎,哪个不讨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傅朝朝微微挑眉,看起来这皇家食不过三的习惯确实有存在的必要。

他站了起来:“我无法保住你的妻主。若是那孩子或者和那孩子一起的人出了什么问题,我家妻主不会手软。你可明白?”

店家夫郎垂着眼睛。

“我知道的。”

“但我不会隐瞒今晚的事情。”傅朝朝继续道,“今日你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会按照你的希望一五一十地转告她,至于你的话有多少作用,能帮你家妻主多少,我不能保证。现在,你便要诚心祷告,最好希望这些话有用,希望那孩子还活着,她还能找到他,将他们救回来。”

听到他的话,男子像是突然有了希望一般,猛地抬起头看向傅朝朝,他的眼睛亮起来,像是将眼前人当成唯一的救星。

“我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不敢求公子美言几句,恳请公子一定要字字句句如实相告。”

“那是自然。”傅朝朝重新坐了下来,微微抬手,示意店家夫郎可以继续说。

这次的事情还是要从傅朝朝被迷晕的那天说起。

在安分了几个月之后,活跃在边境地带的灰色生意又死灰复燃,只是为了躲避明面上的麻烦,将选择对象,定为了那些从外地来的男子身上。

而客栈和脚店拥有天然的条件。之前,这些人也不直接在焦县县城里动手,只是最近越来越肆无忌惮。

焦县内的客栈脚店不多,不过一手之数,而且都是些小店,多是些妻夫店铺,没什么底蕴,也没有什么能耐。对于幕后之人,控制这些小店铺不是什么难事。

物色目标的条件和迷人用的迷药,都是那些人提供的。

傅朝朝是妻夫两人选择的第二个目标,准确说,是幕后之人替两人选的。

起初的时候,两人是十分抗拒这种勾当的。虽然说边疆买卖儿子的事情屡见不鲜,但那些都是自家生养的,和这从外头掳来的又不一样。

可哪里有这么多的缘由,一把锋利的刀往桌子上一放,便是什么良心顾忌都没有了。

尤其是傅朝朝模样俊秀,身上又有一种在这蛮荒之地不常见的灵气,看起来就像是大户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店家将加了药的茶水交给小二,那小孩子哪里知道其中的这些污秽,只是按照雇主的意思,将茶水给傅朝朝送了上去。

店家夫郎停顿了一下,他对傅朝朝道:“我想,这些西辽人在城里应该是有据点的,至少,那些被她们从各个店铺里或者从野外掳来的男子孩子应该是有一个安置的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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