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进起身,神色仿佛是要杀一儆百:“您先退后,容属下来教训教训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刁民。”

原本叫嚣着要将他们制服交由官兵招打的山民,霎时鸦默雀静,无人敢再吭气。

绿竹安下心,褚石亦松了口气。

“现在你们大可以放下器具,”沈融冬道,“我方才所言,不过是实话,我并非你们口中三言两语便定性的波斯人帮凶,先前你们仗着人多势众一意孤行,可现下无论怎样看,好似都是我们更占上风。”

“就是,”绿竹壮上了胆子,挺直身板道,“你们还敢横行霸道?也不看看我们小姐是谁,真是毛驴吃了枯炭又撞草垛,不止没长眼睛,还黑透了心肠!”

山民们面如死灰,逐渐放下手中器具。

“不过,我之前来同这些波斯人打交道时,他们当中还有个能说中原话的人,”绿竹困惑,“可为何现在,没一人会说了?”

“是去城里打听情况了,”见局势板上钉钉,有人垂头丧气走出来,“说是朝会上太子殿下向陛下呈了折子,恳请汴京城的城门面向灾民开放,可这事是道听途说,波斯人们一心打听清楚,我们看着人走了,才将他们行李收拾出来,真的,只是盘算着为了他们好,这里荒山野岭穷乡僻壤,他们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可能住得舒服?赶他们走,无非是想让他们去和同伴一块儿,别再呆在我们这里,活生生遭罪……”

沈融冬充当译官,将这山民的话译给了波斯人听。

有位波斯人年纪轻,站出来不服气回道:“他们收我们的过夜费用,比起汴京城里的上好驿馆还贵大半,如果不是商议好了,要收购他们的皮毛,再加上寺庙里,还有些木雕件之后要交易,我们就是睡在山林里喂狼,也不会选择住这里!”

沈融冬听了,暗自好笑,这些波斯人其实也都是人精,绿竹同他们商议木雕件的收购价钱时,心里事先打定的主意是一两银子十五个,可她自山脚归来,苦着脸埋怨道:“波斯人他们说中原这边都兴好事成双,因此一两银子至少二十个木雕才不犯忌讳,可奴婢寻思,十四个木雕莫非不是成双,十二个木雕不也是成双吗?怎么到他们嘴里,还非得有二十个,奴婢说付上二两银子便能二十个,这样听起来好听也触不着霉头,可他们更不乐意,明明更吉利了呀。”

“最后谈得如何?”沈融冬提了些心问。

“倒也是谈拢了,”绿竹当时,阵阵哀叹,“我们双方的价钱折中,一两银子是十八个木雕,比起汴京城里市面上流通的价钱,还要更合算呢,他们波斯人若不是碰着我们,到哪儿去寻这么好的买卖?”

再者眼下山民们手中,若真有上好的貂皮,波斯人到时将它们稍稍转手,至少能翻上一两番,多则三四番不奇怪。

在寻常百姓眼里,二十两一件的貂皮略微贵了些,可汴京城里但凡接触过貂皮的商户们皆清楚,城中贵族身上,随意穿戴的一件次等貂皮,收购来时也不会低于五十两。

可山民们用黄鼠狼的皮毛染色骗人,便是他们不够厚道,倘若最后无任何一人发现,貂皮运到关外,他们占足了便宜,吃过甜头后,不知日后还会不会依旧这般作风行事。

山民们放下器具,有些有主意的汇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经过商讨,他们将一位年纪轻的山民推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是他说这群波斯人看着精明,可其实呢,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蠢蛋,今年山里本来就没什么猎物好打,无论什么都吃紧,日子快过不下去,好不容易来了群胡人,他说要是不狠宰上他们一笔,就是跟自个儿过不去,他还说,我们这等做法,这些蠢蛋们就算是一人长了两双眼睛,也保准看不出,到时候一个个都能发家,都能过上好日子,起初拿给波斯人看的那些皮毛,也是他家里的,真要论起罪来,他是不是得占大头?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都是被怂恿着才答应干的,姑娘您明鉴啊。”

被推出来的山民悻悻,转身瞥了眼身后的同伙,嗤笑着道:“收银子的时候,见你们一个两个跑得倒是挺快,眼下事迹败露,就急着推我出来当替死鬼了,难怪一直以来都没受到过财神爷的照拂。”

他又看向沈融冬,拱手道:“姑娘明鉴,若真要论罪的话,那么便只能怪黄河水患,怪那两岸的灾民,他们流落到寺庙里,能有口饭吃就已经是很不错了,竟然还想着靠做木雕件来营生,若不是有他们的木雕件,我们的皮毛价格又怎么会被这些胡人们一压再压?好了,这下谁都不用过日子了,大不了就是上山里挖树根,啃树皮,等着汴京城能进出了,全一齐去向朝廷讨饭得嘞。”

褚石笑道:“你们用不着去讨饭,也用不着去挖树根,啃树皮,待到对簿公堂过后,还得被关押在大牢里呢,到时不用愁官家不给饭吃。”

沈融冬示意褚石噤声,继而朝向山民们,沉吟着道:“无论你们是有好皮毛,亦或是没有,无论寺庙里的灾民们做不做工,还是想到了其他方法营生,实际都与你们并无干系。若想挣钱,除了砍柴打猎外还有诸多种类的营生,大可从自身身上想法子,而不是一昧去指责他人。”

山民们被训诫得纷纷低头,沈融冬忽而察觉自身是建瓴高屋,抿了唇,没再继续言语。

闹剧散去,波斯人中指派出了一人,去给寺庙里毫不知情的灾民们送信,以免他们到时来山脚联系不到人。

灾民里会读书识字的没几个,负责传述给大家的人,思来想去只有那个人,沈融冬在马车里提笔写信,被称谓难住一时无法下笔,她到底该怎样称呼他?

心思紊乱间,沈融冬没多想,提笔挥洒自如。

而后落款,她写的是一位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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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上路,绿竹始终在担忧:“若是日后城门的防守不再严实,就怕我们做出来的雕件,他们不会按照原来的价格收了,这下可怎么办?”

波斯人们是一同去汴京城,无论能进城门也好,还是在城门外随意找个地方暂时扎营,等待前去打听情况的同伙的消息,也好。

他们一行,沈融冬将此话传递给为首的波斯人也方便,他们中间为首的即刻回答道:“你们侠义心肠,既然帮了我们,我们便不会言而无信,说好的价钱,不会有变动。”

绿竹这才松开了眉头,而后沈融冬终于想起崔进来接她们的蹊跷,揭开车帘,问道在马车外骑着骏马慢腾腾跟着并行的崔进,“崔侍卫,你们算准了我们下山,风尘仆仆赶来,不止是为了迎接罢?”

崔进面色一怔,而后迟钝道:“太子妃,属下确实是有事要告知,不过还是等您…先回沈府再议。”

因着他的一句话,沈融冬的心思提了起来,崔进来接她,而且要回沈府,究竟是为的什么?

有了他们一行作伴,波斯人和山民们都进了汴京城,而后褚石绿竹他们负责伴同那些波斯人,以及押送山民,而沈融冬同着崔进他们一道,径直来到了沈府。

沈府同她离开之前看的最后一眼并未区别,沈融冬下了马车走进,在管家的伴同下进主院里看望沈将军及阿娘。

“府里的人都还好吗?”

管家在身侧,从沈将军说到下人,府里的老人新人都提过了,可唯独只字不提沈温与青荷。

她的心里如同悬了块石头,从见着崔进的沉重脸色开始,到现下,是愈发喘不上气。

“小姐,您有所不知,因为这一回三公子回来京城,是未曾名正言顺。他若是安分守己,不大张旗鼓便也罢了,京城里有人看见,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过去,可是就偏偏怪在,之前三公子同兵部侍郎府上的那两位公子起了争执,还是因的青荷,当时青荷姑娘送回来我们府上,三公子自然将她安排得妥妥帖帖。但后来呢,兵部侍郎府中的家奴们找上门,拿着婚书,非说是我们抢走了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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