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哈”地一声笑出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极有意思的笑话似的,兴味盎然地瞧着他。
“你脑子真的没让炭熏坏吗?”她不可思议道,“先不说本王的兵都累了一路了,该休整两日,单说你们那些男人,一个个跟羊羔似的,让炭给熏得七倒八歪。让他们在冷风里再搭帐子住,你是怕他们死得不够快?”
她打量他几眼,神色玩味,“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曾经的皇子竟能出这种主意,你说,他们该怎么想啊?”
“我……”
崔冉一下就哽住了,身子向前探了探,似乎急着与她辩,却什么也挤不出来。兀自愣了半晌,眼尾就有些红了。
赫连姝瞧着他的模样,不屑地摇了摇头。
“是,你们陈国人是讲礼仪风度。”她道,“那又怎么样,战场上一打就败,有什么用?”
“你再胡说!”崔冉陡然昂起脖子来,声音拔高了几分。
他到底还是病着,虽用了药,压下去不少,但此刻一急,还是牵出一连串咳声,咳得他直弯下腰去。
面前人看着他,嘴角无声向下垮了垮。
待他咳声渐渐止了,才道:“本王说错什么了?”
崔冉咳得颊上一片潮红,微微喘着气,却仍倔强,“我们眼下是败了不错,我陈国将士却从未不战而降,死战至全军覆没者比比皆是。便是如今你们攻破了京城,南方仍有义士在顽抗。”
他抬眼望向她,眼中盈满水汽,目光却雪亮,“你怎知道,有朝一日我们不能复国,没准还能一举攻进你们的白龙城呢。”
赫连姝盯着他,神情似乎愕然,半晌才笑出来。
“没看出来,倒是挺有志气的。”她摇头道,“但你怕是忘了,你如今是落在我手里。”
“那又怎样?”
“我不总是这样好脾气,”她眯了眯眼,“要想保命,你得学会顺我的意。”
她没有在意他是何神色,只扭头向窗外,似乎能望见远方。
“负隅顽抗又有什么好处。往那个方向大约二百里,有一座城,至今仍坚持着不降。你以为城中的百姓是满腔热血,誓要与城共存亡吗?”她凉凉地笑了一笑,“不,他们每一天都在哭求守军,开了城门放我们凉国军队进去。”
“不可能,”崔冉唇角抿得紧紧的,“我陈国百姓岂会如此是非不分,你不要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们一般没有气节。”
然后便听她大笑起来,不可收拾。
“小皇子,你知道吗,那座城守了近一年,里外不通,城中的存粮早就耗尽了。你说,当一座城里只剩下人的时候,还能吃什么?”
她不顾他脸色发白,道:“先是女人将自己的男人杀来吃,再是老人自尽,省下一份口粮,换成一份肉供给全家人吃,再往后,连孩子也吃了。面对自己的家人实在下不了口,就和邻居家互换,闭着眼睛煮进锅里都一样。哦,对了,他们为了良心上舒服一些,不说那是人,改口叫‘两脚羊’。”
“别说了!”
崔冉蓦地喊出声,声音哑得几近撕裂。
她像是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不过才说了这么点,你就受不住了?这可是你先和我提的。”
他一手紧捂着胸口,忍不住弯下腰去,脸色煞白,眉头紧蹙在一处,只觉得胃里既翻腾,胸腔里也憋闷得厉害,任凭他用力喘息,也缓不过来几分。
“别说了,”他轻声道,“除非你想我死。”
“我……”
赫连姝似乎哽了哽,脸色郁郁,翻了个白眼,闷声闷气地站起来。
“行,看在你有病的份上,本王不和你计较。”她气息粗重道,“本王走,这就走,行了吧?”
说着,转身就往外去,不料一开门,正撞上端药回来的鹦哥儿。
鹦哥儿让她吓了一跳,险些没把药给洒了,忙道:“殿下恕罪。”
“哼。”赫连姝站定了,脸色阴沉得厉害。
他瞧瞧她,摸不着头脑,一边道“殿下您这么快就走呀”,一边端着药进屋,正瞧见崔冉捂着胸口喘息,一副近乎晕倒的模样。
他忙放下药,急道:“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话一出口,就见赫连姝的脸又黑了几分。
“本王上哪里知道去?”她往屋里望一眼,怒气冲冲道,“谈不了天,就别找本王来谈,省得一会儿气出个好歹来,还要来同本王计较。”
鹦哥儿在这两人之间拿目光转了几圈,也闹不明白所为何事,只能赔着小心,将赫连姝丢在屋里的黑狐斗篷拾起来,送进她手里,低眉顺眼道:“殿下您别忘了斗篷,外头凉着呢。”
又道:“方才府衙里的人递话,说郎中晚些还要来,正好,让她一并给咱们公子瞧瞧,看究竟是怎么了,汤药上要不要再作些改动。”
赫连姝接过斗篷抖了抖,低低地哼了一声,“你一个做杂活儿的小子,都比他懂事。”
说着,大步就往外走,还不忘丢下一句:“是该让郎中好好给他看看,别一句三喘的,本王看着都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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