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士早就看见了江舒宁与安庆,再看她们打扮,想也不用想,便知道定然是要出宫去那南苑围场。

安庆生性顽劣贪懒,读书习文虽说有些聪慧气,可又难以静下心来,太过活泼好动,长此以往那些不多的聪慧气必然被消磨的干净。但安庆贵为公主,他最多最多,也只能本着夫子的名义训斥上几句,再做不了旁的什么了。

恨铁不成钢,无外乎如此。

倒是江侍郎家的这位让他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她养在淮安少了父亲的教导,应是不比其他书香世家熏陶出来女子的聪慧,但却并非如此,她到有许多地方有过于常人的领略,轻易就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仔细想来也说得过去,毕竟有江侍郎那样一位父亲。

不过也可惜,志不在此。

若说安庆有三分的聪慧,只肯用一分,那江舒宁便是七分的聪慧,装作用了七分,实则只用了一分。

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

思及此,陈学士忍不住长叹一声。

如此情绪外露,自然是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

纪旻叙问他:“陈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们两人这趟是要去集英殿,一同整理史册典籍的。

自打纪旻叙需入仕以来,他便被分派到陈学士身边,除了偶尔要去东阁给皇帝侍讲古书之外,再就是循着安排去给公主讲课,平常大多都跟着陈学士一道做事,几月下来,陈学士脾性如何,纪旻叙自然是清楚的。

从来不会妄自菲薄自怨自艾的人,如今竟满脸愁容,甚至唉声叹气,这怎能不引他注目?

陈学士摇头叹息,“还能有何事,不就是公主的学业么……”

话音才落下,纪旻叙就注意到了前面的两位少女。

都穿着窄袖骑服,样式大抵相似,只是颜色不同。那彤色衣衫无疑是安庆,另一个穿着豆绿骑服犹如柳条般青翠的,就是她了。

明明也不好动,从来都是经不起风吹模样,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倒还拔出了些朝气。

他没有看过这幅样子的她。

纪旻叙辗转轻笑,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些事情。

那时他十岁,还在淮安府,是南陵县清晖堂训科的独子。那几年,读书闲暇之余,他都会帮父亲在清晖堂做事,识药抓药这些,他比许多年长的人都更加娴熟,日子长久下来,大部分街坊邻居都与他相熟。

好像是在一个午后,日光正好,他自县学下课,替换给县丞出诊的父亲。这趟,他碰上了一个独自来抓药的小姑娘。小姑娘梳着总角,着桃粉色的衣裙,脸色很白,唇色也很淡,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着气,风吹就要折了的模样。

但却一点都不怯懦,踏进清晖堂的时候,扬着一双水润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明明人还没有柜台那样高,却还是艰难的踮着脚,想与他说话。

纪旻叙从未见过这个小姑娘,模样陌生,似乎也不是南陵县里的,想来应是哪家走丢的姑娘罢。他给她搬了一把矮凳坐着,让她乖乖的等她家人,但她却不听,固执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口中喃喃的说,自己是来抓药的。

他觉得好笑,问她是来抓什么药的。本以为这样的问题是该考住这个小姑娘的,但她只想了片刻,掰着稚拙的手指,一样一样的将要抓的药和分量说得清清楚楚。

纪旻叙将她口中说的药方听了进去,仔细想了想,那是一张药性温良,缓和先天不足,固根培元的方子。这样一张方子,短期吃着没甚作用,得长期服用着,喝到人都浸出了药味,许才会有所裨益。

他搬了张杌子与她一同坐着,问她,“你要的那些药,是给谁抓的?”

她一双眼悄悄的打量着他,似乎还带着几分不信任,一双软和晶莹的手垂在膝间勾得紧紧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了那些字。

“我给自己抓的……我都说了一遍,你为什么不去给我抓药呢?”

果不其然,只是靠的稍微近了些,小姑娘身上那股苦涩的药味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止住回忆,纪旻叙抬眸看着数丈外的人,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不过,没有变化才好啊。

江舒宁稳定心神,镇定的朝面前二人行礼。

“陈大人,纪大人。”

稍后半步的安庆也跟着一道轻声喊了人,而后,安庆便朝着江舒宁使眼色。江舒宁会意,微抬着头,“两位夫子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呀?”

安庆满意的攥紧拳头,好一个反客为主。

陈时徽看着眼前两个面色坦然学生,眉头微蹙道了句,“我与纪大人一起去集英殿有事务处理,你们两个这又是去哪?”

他眼眸一斜,朝着午门的方向探了探,随后道:“公主和江小姐,这是又要出宫了?”

安庆连连点头,江舒宁硬着头皮说了声“是”。

这时,陈时徽注意到了安庆的异样,他问:“公主怎么了,平常最多话的人,怎么如今一句都道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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