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不嫌沉吗?”
那些卵石与长风殿院内铺路的石子没什么两样,许是建造宫殿时工人们随意丢弃在园中的,倒被阮秋色像宝贝似的拾了回来。
“不沉的。”阮秋色用力地摇摇头,“美人哥哥不觉得漂亮吗?爹爹说了,人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我这里还有一块特别好看的……”
“小阿秋,这你可说错了。”魏谦轻笑一声,打断她道,“你这美人哥哥哪有发现美的眼睛?他连自己的脸都要遮住,八成是长了双讨厌美的眼睛……”
是讨厌你的眼睛。卫珩冷冷的目光如是说道。
“对哦。”阮秋色困惑地眨眨眼,“美人哥哥生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呢?”
“他那张脸金贵得很,总不能让人白看了去。”魏谦贼兮兮地笑了笑,对着阮秋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想见莳花阁的云芍姑娘一面,尚且需要千八百两纹银像宁王殿下这样的真国色,普通人看上一眼不得倾家荡产?所以他不光要遮着脸,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要把面具摘下来对着镜子猛照,这就叫作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正说得起劲,冷不防脚下一歪,险些被绊个前脸着地。
才刚稳住身子,就听见卫珩冷哼一声:“本王的脸这般值钱,从前却让魏大人白看了许多回。今日咱们便算算账承蒙魏大人抬爱,一万两白银不算多吧?”
魏谦忙不迭地溜了。
回到下榻的朝露殿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王爷,传晚膳吗?”时青问道。
卫珩点了点头,又看了身侧的阮秋色一眼:“依着孩子的口味,再上几样点心和甜汤。”
阮秋色的精神却没放在晚饭上,她一进门便自顾自地跑去了屋内一角,将方才捡到的鹅卵石整整齐齐地码放起来。
“阮阿秋,别玩了。”卫珩遥遥地叫她,“过来洗手,准备吃饭。”
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的口吻仿佛独自带娃的老父亲。
“我没在玩。”阮秋色慢吞吞地走过来,“我在清点自己的财宝呢。”
“就那几块石头?”卫珩觉得她这用词实在有些兴师动众,“再说了,你要财宝做什么?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同本王说就是。”
阮秋色在净手的水盆边磨磨蹭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送晚膳的宫人陆续进门,有一人跟在宫人身后,匆匆而来。
“表哥!”裴昱先打了声招呼,等送菜的宫人一一离开,才压低声音问了句,“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卫珩将长风殿内发现的足印同他说了说。这足印虽然印证了他的猜想,却对证明阮秋色的清白并无多大助益。那些匪徒自西林苑外而来,从他们身上入手也很难查出什么……
“你那边呢?”卫珩抬手,示意裴昱坐下,“可有发现……昭鸾公主的踪迹?”
事情已过了一日一夜,眼下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的“踪迹”,只是对“尸体”更好听的说法。
裴昱肩膀有些松垮,垂眸看着地面,无力地摇了摇头。
“奇怪。”卫珩抬手抚了抚下巴,若有所思道,“那些人为了陷害阮秋色,才将公主推落水中。按说不会让她的……”
他及时收了口,裴昱却领会了意思:“不会让她的尸身这般难寻?”
“毕竟只有找到了公主,阮秋色的罪名才能板上钉钉。”卫珩道。
裴昱眼底血丝密布,那股神采飞扬的少年之色如今尽是颓然。他沉默半晌,才道:“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固执,她也不会做出这等傻事,落入旁人的圈套……”
他抬眸看了卫珩一眼,眸中郁色更甚:“更不至于连累你和表嫂……”
“你这便是因果倒置了。”卫珩语气平静得不像是宽慰,“策划了这一切的人,本就是为了对付本王,才会选择拖阮秋色下水。说起来昭鸾公主也是因为我们才遭此祸端。”
裴昱神色的神色丝毫未见轻松。
“倘若你真有过失,也得等到此案的主谋从犯尽数落网,再来追究。”卫珩叹了口气,递过去一双筷子,“先吃饭。”
二人说了这么半天,阮秋色却还在那里磨蹭。卫珩耐心告罄,加重了语气道:“阮阿秋,你再不过来,将军哥哥便要将你的糯米糖糕都吃光了。”
“来了来了!”阮秋色急火火地跑过来,“给我留一点呀!”
眼见自己的红豆糯米糕还都好端端地躺在盘子里,她这才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坐在了椅子上。
“你方才忙什么呢?”卫珩皱着眉头打量她。
阮秋色晃了晃脑袋,满眼尽是得意之色。她小手一挥,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美人哥哥,你把面具摘下来。”
“呵,”卫珩奇道,“本王为何要听你的?”
“我有钱呢!”阮秋色眼睛睁得圆圆,神气活现道,“魏谦哥哥不是说,花了钱就可以看你的脸吗?我给你钱,你快点让我看看……”
见她一脸认真,卫珩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孩童心思单纯,会将魏谦说的浑话当真也不为怪,他便也顺坡下驴道:“那可要一大笔银子,你哪来的钱?”
“自然是凭本事找到的!”阮秋色神神秘秘地将手伸进口袋,摸出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放在桌上,“看,这可是个无价之宝哦。混在泥巴里,全凭我慧眼识珠!美人哥哥,我把它送给你,你要让我看上五十次,不对,一百次才行……”
狡猾的小姑娘坐地起价,卫珩却无暇同她辩驳他的注意全被那颗珠子吸引了去。
“爹爹说过,珍珠尤以紫色为贵。这颗紫珍珠这么大这么圆,一定是东海龙宫里才有的宝贝。”阮秋色生怕卫珩不识货,卖力地做着推销,“不行不行,我觉得我亏了。美人哥哥还得冲我笑一笑,我才把珠子给你……”
倘若阮秋色没有失忆,便会认出这颗珠子她在昨夜的晚宴开场时是见过的。
“的确是宝贝。”卫珩眼里隐隐生光,“这是南洋今岁的新贡,陛下命人将其制成珠钗,作为临别的赠礼,赠予了昭鸾公主……”
“什么?”裴昱惊得跳了起来,“这颗珠子是昭鸾的?”
“没错。”卫珩道,“晚宴上收到这珠钗,昭鸾公主为表喜爱,当即便簪了起来。”
“那为何这珠子会遗落在长风殿的草丛中?”
“这珠钗出自宫中巧匠之手,定然镶嵌得牢固。眼下有珠无钗,必是有外力将其分开。”卫珩沉吟道,“昨夜昭鸾公主手无寸铁,被贼人逼迫着走出了藏身之处。夜晚昏黑,倘若她寻着反抗的机会,情急之下便只能拔下头上的珠钗来御敌……”
裴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珠钗与匪徒的兵刃交接,这珠子才被震了下来?”
卫珩点了点头,又道:“那些匪徒要营造出公主溺水的假象,便不敢在她身上留下伤口,所以出手必定左右支绌,倒给了公主一战之机这是好消息。”
“好消息?”裴昱蹙起了眉头不解道,“可是昭鸾下落不明,显然还是匪徒占了上风……”
“匪徒人多,自然会占据上风。”卫珩同他解释,“可公主并非如我们从前所料,全无行动的自由她有机会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逃生之法。我们方才说起,公主的尸身迟迟未能找到,这与幕后之人的目的不符。或许匪徒们不是不想让我们找到公主,而是不能。”
裴昱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张大了几分:“表哥的意思是说……”
“公主熟谙水性,或许是自己跳入了江中以求生机。”卫珩小心拿起了那颗珍珠,它圆润、饱满,周身闪烁着斑斓的莹光,“她可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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