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的一百零八声钟敲完,夜色已弥漫整个山头,惨白的月光挂在山间古树旁,黯淡的月辉尚不能照清前路。

严铮听着道旁潺潺的流水声,下马牵绳前进,抬头已能看到隐在芳树间的寺庙灯火。

少顷,他在寺前驻足,两盏明亮的灯笼照在清业寺古朴的匾额上。他猜测是自己饿了太久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会在寺庙前闻到红烧肉的香气。

严铮将马系在一棵参天古树下,径直走进了寺庙,他听到佛寺后堂传来摇骰子的吆喝声,疑惑地皱了眉头。

正殿供着的佛像已脱了金漆,烛火随着夜风摇曳。严铮对着佛像参拜,耳畔响起一声惊呼:“你……你是谁……”

严铮望向出现在身旁的小沙弥,他站起来上前一步,合十道:“路过宝寺,欲为贵寺添些香油钱,顺便讨口斋饭。”

小沙弥眼中情绪复杂,双手不安地合拢,打了一个响亮的嗝之后,拔腿往后堂跑去:“我去问问老大……”他立刻纠正,“容我去问问师父。”

严铮环视这座寺庙,泥墙、横梁老旧,前院堆积的落叶杂草无人收拾,小沙弥的僧袍却是崭新的。他走近寺庙后发现肉香更盛,小沙弥打嗝时还透着一股难掩的酒气,后堂的吆喝明显是在赌博……处处透着说不清的古怪。

但他依旧规矩地站在堂中等候,揣测这寺隐在深山,因此寺中僧侣随性,不太遵守佛门清规。

后堂放肆的喧哗声停了,接着响起了低沉的商讨之声。

一盏茶后,十六七个不像僧人更像地痞流氓的人从后堂一窝蜂地涌了出来。

当头一人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肤色黄黑,胳膊粗壮,似乎是个武僧。他对着严铮说:“贫僧是这寺的住持,寺中已无吃食,你速速离去吧。”

严铮原本只想在寺中讨口吃食、稍微歇息再继续赶路,但这些僧人的怪异行为吸引了他的注意。既然住持想赶他走,那他更要留下来一探究竟。

他明亮的双眸倒映着寺中跳跃的烛火,眼中透着一股讥诮,眸光淡淡地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十来人,突然掏出袖中的一锭银子,“我想借宿一晚。”说着,他还抖了抖袖子,袖袋里的银子叮咚作响。

住持与一旁的僧侣耳语了几句,看唇形似乎在说:送上门的肥羊焉能不宰?

僧侣低声回道:荒郊野岭的,杀了抛尸便是。

住持皮笑肉不笑地对严铮拱了拱手,将他引向后院,“寺中破旧,公子只能委屈一晚了,请吧。”

山风卷起黑云遮住了黯淡的月光,林间的夜枭发出沉沉的喔喔声,似老妪的嘶吼。虽是夏末,但山风带着冷意,风冷气闷,许是又要下雨。

严铮走到后院,一边与住持闲话,一边悄悄地四处打量了。他发现角落一间偏僻的木房门口站着两个人,夜风卷起他们的衣袖,可见腰间佩刀的轮廓。

他轻拍住持的臂膀,主持僧袍下结实的肌肉让他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想,他指着有人把守的木屋说:“我见那屋不错,我就睡那屋吧。”

他说完,观察诸人的神色。

住持瞥了一眼严铮指的方向,眼眸闪烁,略微局促地说:“那是柴房,贵客怎能住那种地方。”

严铮剑眉轻挑,打趣道:“贵寺真是处处透着惊喜,连柴房都有人看守。”

“什么看守?他们在那里乘凉呢。”住持对着柴房门边的两人挥了挥手,两人收到命令,装作悠闲地望着昏黑的天穹赏起月来。

恰好此时,柴房里传来几声呜咽,伴随着撞击墙壁的“砰砰”声。

住持挡住严铮探索的视线,他揉着光秃秃的头,笑说:“柴房里养着家禽,小沙弥偷懒没喂饲料,它有些闹腾。”

严铮很想问问和尚养家禽做什么,但心里已有了答案,不必把事情挑得太明。他的目光随着住持摸头的手发现了更明显的纰漏,这寺庙的住持虽剃度了,头上却没有戒疤。

他了然地笑了笑,走进住持安排的房间。小沙弥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不时又送来一盘清水煮菜,两个馒头。

严铮拿起馒头闻了闻又放回盘中,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侧耳聆听,住持在后院里与人嘀咕了几声,然后推开了柴房的门,他走进柴房后低声咒骂了几句,又传来手拍在皮肉上的“啪啪”两声,轻柔的呜咽在挨打之后停了下来。

严铮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这伙人应该就是捕快在追查的匪徒。

他们提前踩点,寻了这处破落的寺庙。劫了清倌之后他们并不急着逃走,毕竟有上百人在寻他们。

他们扮作僧人藏在庙中躲避风头,即使捕快查到山上来了,应该也不会过多地打扰清修的僧侣。待寻人的风头过了,他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下山。

他赶着回京述职,但路遇不平之事怎能袖手旁观。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佩刀的位置……哎,醉酒误事,昨日竟将雁翎刀丢在了友人家中。

说来也是奇怪,他平日刀不离身,昨日醉酒之后席地而睡,怎么会把佩刀取了下来。早上友人送他的时候,催促他赶路回京,他醉意未消也没想起这事。

他方才仔细观察了,这十六七人都配了武器。他双拳难敌四手,伤势也未痊愈。他在西南打仗之时,腿受了重伤,虽过去几月了,伤腿还隐隐作痛,若和这群匪徒打斗起来,他的腿伤必会成为负累。

他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只能偷摸去救她了。

月上中天,零星的几颗星辰在暗云中若隐若现。严铮在房中走了一圈,房里有两扇窗牖,一扇朝向后院,一扇朝向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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