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日昃,山雨初霁。

青山雨后云犹在,山霭苍苍,叶间积攒的晶莹水珠滑落,轻敲残破的蛛网。

严铮取下蓑衣,策马在葱郁的山林间徘徊。四野寂静,唯马蹄声回荡。

他赶着回京述职,却已在这山坳里迷路了半日,本以为雨后能寻到去路……他举目望向绵延的山峦,撞进眼睑的皆是带着氤氲的碧绿之色。

“茶姑娘!”

他隐约听到几声呼喊,似乎叫着“茶姑娘”三个字。荒郊野外听到人声,他不禁喜上眉梢,勒马朝着声音的地方寻去。

“茶姑娘!”

两个穿着藏青色圆领袍的衙差坐在一棵老榕树下的石头上休息。

年长的一人咀嚼着摘来的野果子,烦躁地挥手,“别吼了,吵得我头疼。娇滴滴的一个小娘子落入贼人之手,整整两日了,哪还有活路可言。”

年轻的衙差捏着干痒的喉咙,声音沙哑地说:“可我听刘捕头说,这是京都来扬城的贵客,若找不到她,我们都得挨板子。”

“什么贵客,不过是一个有点来头的伶人。”老衙差吐出嘴里酸涩的果子,慢悠悠地讲起那位茶姑娘的来历。

扬城的许老太爷曾在京都为官,年岁渐高,荣归故里。今岁大寿,想起曾在京都惜玉楼听过的曲子,便觉扬城的伶人班子次了点。

许老太爷的远亲是富贾之家,手头十分阔绰。远亲为让老爷子高兴,重金请惜玉楼首屈一指的清倌人茶珠姑娘来扬城为许老太爷奏曲贺寿。

前日,惜玉楼一行人在扬城外的官道上遇到了匪徒。匪徒打伤了十几个护卫,不求钱财,唯独劫走了茶珠姑娘。

“不求钱财?”年轻的衙差瞪圆了眼,露出猥琐的笑容,“那就是求色咯?”

老衙差也来了兴致,翘着二郎腿,半眯着眼笑道:“听说她模样……哎哟,美得很嘞,一双招子,盯上你一眼,够你回味一夜。”

他手上沾了粘稠的果汁,随意地在衣服上揩了揩,又轻拍年轻衙差的头,“整个扬城的衙役都出来寻她了,许家也派了家丁四处找人。上百号人都在做的差事,若活没见到人,死没寻到尸,哪能怪到我们头上,刘捕头唬人罢了。”

严铮策马行到两人身旁,他们的对话都落入了他的耳中,他默叹了一句红颜薄命,但并未将两人的闲话放在心上,只牵挂着如何走出山林。

他抱拳,寒暄了一句,然后问路。

老衙差上下扫了他一眼,悠闲地靠着榕树,从怀里摸出一副被雨水淋湿了的画像,反问道:“你既在山里转了半日,可见到了这姑娘?”

严铮望向宣纸,纸上的女子梳环髻,戴着蝶戏榴花的珠翠,寥寥几笔勾勒出的眼眸里透着一股可怜劲儿。

他摇头,“我从扬城来,去往京都。”说到“京都”二字时,他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眸。

他在西南边境待了三年。西南的边陲小国闹事,他跟随怀化大将军平了叛乱。平乱的艰难之事颇多,他不愿再想……上月离开营地时,他已被架空了所有的权力,他只得回京述职,再听从家中安排,承袭国公府的爵位。

三年前离家,信誓旦旦要闯出一番天地,如今不得不归家,他心事颇重,便故意绕了远道,来扬城看望昔日受伤归家的战友。

昨日与友人痛饮到深夜,他算着距离定好的述职之日还有六日,而从扬城马不停蹄地回京,也要耗费五日。今晨他挥手作别了友人,带着醉意匆匆踏上了回京之路。

他醉眼惺忪,出城后晃晃悠悠地拐进了林中,又路遇砍柴的农夫。

农夫许是未听清他问了什么,随手指了一处,他朝着农夫指引的方向策马,便彻底在山间迷了路。

望着眼前的二位衙差,严铮下马,掏出散碎银子递到二人手中,“请二位捕快喝酒。”又和善地问了一次路。

老衙差捏着碎银子立刻站了起来,满脸堆笑,“你想走回官道,还需在林里窜大半日,不如直接翻山……”他指着东边崎岖的山路,“这山不高,从扬城去京都最近的就是这条路,山上有座老庙,能容你今晚歇脚。”

“对。”年轻的衙差将银子揣进袖袋,点头附和道:“公子若是脚程快,明日晌午就能下山,再往东一路平坦。”

环扬城皆山,京城在东。严铮想了想,再绕回扬城官道,便赶不上述职的日子了。他谢过二人,翻身上马往山上行去。

待严铮走后,二位闲散的衙差依旧坐在石头上胡侃,但目光却牢牢地盯着他上山的背影。

一炷香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青山绿树间,二人相视,暗道一声成了。他们脱下藏青色的衙役服,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劲装,竟和两日前劫走茶珠的匪徒所穿相同。

他们搬来早就备好的十几根木头堆在一起点燃,木柴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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