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宫外自谋生路,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被赶出宫去。

那太监话语才落下,何颂身后不知何时就出现两个高大的太监,一左一右地把何颂从地上提起来。青衣的小侍者连话也说不出来,张着嘴,连句话也说不出来,被太监提着走了。再过不久,这紫禁城中就再没有叫何颂的宫人了。

寻常太监若不是犯了严重的错,一般是不会被撵出宫的。因太监进宫,是连命根子都被割舍掉了,到了宫外,几乎是没有活路。

所以被赶出宫,已是极严重的惩罚了。

那太监拍了拍手,快步赶过去复命了。

人生来在世,到底还要讲究一个眉眼伶俐,不要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太监匆匆到慕卿面前复了命,穿朱红袍服的掌印只是摆摆手,示意知道了。毕竟对于他来说,处置一个小侍者只是一件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就像他听完那个小侍者为何失魂落魄地跪在一边的缘由时,也只是微皱了下眉,说一句如此毛躁,收拾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权力之所以令人爱不释手,大概原因也在此。

扶欢将芙蓉甜酿推到梁丹朱面前,让她尝尝。她却回过头,看向送来膳食的人,慕卿站在亭下,身后正是盛开的芍药,那颜色太热烈,几乎要与他身上同色的衣饰一起燃烧起来一样。而慕卿是其中,最艳的一簇。

扶欢也随之回过头,见到慕卿,于是向他点头,道:“怎么让厂臣亲自为我们送膳食过来?”

慕卿笑道:“臣替陛下送彩头过来,正巧遇到送膳食的太监,便一并都为殿下送来。”

他的声音也温软和煦,恰如今日这春光。

梁丹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宣朝手握批红的权臣,与内阁分庭抗礼,在民间,还有戏言,称他为九千岁。没想到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生得又委实不像太监的俊秀。

若他换上绫罗锦缎,于上京城打马游过,只怕会当成哪家陌上风流的贵公子。

她不由地多看了慕卿几眼,带上打量的神色。

那个被她打量的人敛着手,只微微抬眼朝着扶欢的方向,他的一言一行合乎最刻板的宫规,并不带上手握大权的骄矜,仿佛他本来就是个伺候人的太监一般。

扶欢弯起眉眼,带出欢欣的笑,她回头对梁丹朱道:“单看花不行令实在太无趣,皇兄既然送了彩头过来,我若不用上,岂不是白白辜负皇兄的好意。”

梁丹朱顺势将视线回落到手上的甜酿上,闻言也随之笑了笑,说:“听凭殿下吩咐。”

扶欢打发人请贵女们回来后,朝慕卿颔首道谢:“多谢厂臣的彩头与膳食。”她脸上欢欣的笑意没有褪去,面对着慕卿时,依然盈盈,春风拂面,不过如此了。

“这是为臣的本分。”他略略抬起手,身后的太监便走了出来。扶欢之前没见到,直到那太监出来才看见他抱着一瓶的桃花,盛在玉色滑润的长颈瓶中,枝上的花不繁不疏,是正正好的模样。

“御花园中景色虽好,却缺了桃花,难免有些遗憾。”

扶欢的眼亮了亮,她站起来,看着那株盛在颈瓶中的桃花。慕卿已经接过颈瓶,亲手拿着,柔软的花瓣若有似无地贴在朱色的衣裳上,竟然显得相得益彰。

其实扶欢更喜爱花木自由地生长,但是慕卿特意为她摘了一株,这份心意令人动心。

“厂臣有心了。”扶欢左右看看,指了一处,是身侧的几上,“摆在这可好?”

慕卿走上亭台,弯腰将这瓶桃花放在扶欢的身侧的几上。扶欢侧着身子,见慕卿光洁的指搭在瓶颈上,好似那一株桃花下生了一段玉竹,洁净得过分。慕卿收回手,半垂的眼睑轻轻往上挑了一些,掩映着艳色的桃花。他见到扶欢发上的步摇,金鱼宽大轻薄的尾翼仿佛有细碎的光在闪耀。慕卿的神色更温柔了,他看着扶欢道:“如今满园春色,都在殿下眼里了。”

扶欢的眼神从那株桃花上,落到慕卿身上。忽然笑了,灿烂的,柔软的,是满园春色也比不上的。

“多谢你。”

她想,慕卿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在慕卿走后,梁丹朱将碗盏放下,发髻上的珍珠泛着温润的光,她轻言问道:“方才那位,是东厂的督主慕卿慕大人吗?”

扶欢应了一声:“是慕卿。”

梁丹朱的脸上的神色有好奇,她的声音更轻了,同扶欢说话时好似两个寻常的小女孩躲在一起说悄悄话。

“听闻督主是个严苛的人,今日见面,倒觉得外面的传闻都是虚的。督主看起来就像个寻常人一般,很温和。”

扶欢笑了一下,也随梁丹朱一样,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我们都是寻常人,都生了一双眼,一张嘴,慕卿自然也不例外。”

梁丹朱摇摇头:“殿下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

扶欢托着腮,视线仿佛被梁丹朱发髻上的珍珠吸引了过去。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外头传闻他有三头六臂,凶神恶煞,是个活阎王,但我没见过那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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