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东厂二字,侍卫的神色迟疑了,宫门一旦下钥,没有旁的大事,等闲不可再开宫门。但是东厂那些人,为帝王直属,行帝王秘事,来去自然也不受寻常宫规束缚。

侍卫还在犹疑着,抬眼看到了马车在那番子身后,便问道:“这马车里坐的是谁?”

雾气缭绕,将这马车也衬得虚虚实实,看不清楚。

慕卿撩起一半车帘,他向那位侍卫颔首后,解下腰上的令牌。

侍卫只扫了那令牌一眼,面色都变了,他两手拿着令牌,恭恭敬敬地呈还给慕卿。

“原是督主大人,小人眼拙,不识泰山。”

他不再多问,躬身打开了宫门,慕卿却是温和地同他解释了一句:“深夜入宫是为向圣上呈禀要务,劳烦大人夜开宫门,还望担待。”

他这样解释了一句,侍卫更不敢多话。既然是皇帝要事,他一个小小侍卫,怎么敢阻扰。

扶欢回到毓秀宫时,已是更深露重,白雾茫茫,慕卿送她回去后,竟真的又去了皇帝寝殿。那一句同守卫宫门侍卫所说的呈禀要务,并不是她所以为的虚话。

皇帝的寝殿并不是漆黑的,外头明晃晃地亮着灯,只是越到深处,灯光越微弱,再往后,便是昏沉沉的黑暗,能一觉好眠。

守门的是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一眼瞧见掀起撩袍走上台阶的慕卿,赶忙迎出来。

“老祖宗夤夜前来,是有要事禀报陛下?”

慕卿匆匆走上台阶,抽空看了一眼迎他的太监。

“陛下歇下了?”

守门太监下颔朝门内微微一递,这个动作很隐蔽,只有慕卿瞧得见。

他道:“陛下今儿招幸了柳婕妤。”

慕卿的脚步慢下来,他看着紧闭的殿门,轻念了一句:“柳婕妤?”

“这位婕妤娘娘风头正盛。”

守门太监极有眼色地接道:“可不是,昨儿陛下还留婕妤夜宿寝宫。”

大宣祖宗规矩,除了中宫娘娘,其他后妃不能夜宿皇帝寝宫,能让皇帝破例,可不是荣宠正盛。

慕卿拂了拂衣袖,回身下阶梯。

“不是顶顶要紧的大事,既然陛下歇下了,明儿起早来报也是一样。”

守门的太监拿过一盏灯笼,走在慕卿前侧弯腰替他照路,低声提醒老祖宗小心台阶,除此之外,旁的话一概也没有。

夜间起的雾慢慢变得浓重起来,随堂点的灯笼照不了太远,只在前方几寸地徘徊,不过这也够了。若是明日不出太阳,再下一场雨的话,这雾怕是散不了。

慕卿没有再出宫,宫中的司礼监自有掌印的住处。在这里,他一向不愿许多人伺候,下面的人明白掌印的习惯,并不会一窝蜂地上来碍眼。

他一个人坐着,解开了大氅,露出里面司礼掌印的蟒服来,暗红的料子,绣着游行盘绕的蟒,白日里看来好好的。夜里头,若是烛火昏暗,就会显得阴鸷狰狞。

慕卿的神色寡淡,独处时,他甚少有情绪,没有了各色各样的人应对,那些或温和或谦卑或狠厉的神情,也一并从他脸上去除了。今儿也是在不安稳,早起便出了吏部尚书贪墨一案。吏部尚书,二品大员,朝堂重臣,皇帝果然震怒,命东厂和大理寺彻查此案。

大理寺虽然都是一群不懂变通的耿直之辈,但在东厂查出的铁证之下,料想也不会说什么二话。

此次贪墨一案若能圆满处置,朝堂之上那些不满东厂的声音也会消减许多。

只是慕卿没想到,到了晚间,竟让他得知公主夜出宫门之事。

他缓缓地捂上心口,即便已经得知扶欢安全回到毓秀宫,再次向来还是会有一种莫大的恐慌,扯得心脏生疼。他的公主,不在他的视线之内,一定一定会受到许多苦楚的。

心口上有什么东西,硌在手心里。是一支玉簪,质地并不算好,但胜在颜色通透,样式新颖。灯火下,仿佛上了一层温润的黄釉。

慕卿一遍一遍抚摸着这支玉簪,只是抚摸的时候,连指尖都是颤抖的,好像那是心心念念多年,终于得到的宝物一样。欲、望得到餍足。

“扶欢。”他极轻极轻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慎重。

扶欢,扶欢,连念着都是嘴角上扬的模样。

慕卿垂下眼,眼睫下方被灯火映出一小片浓重的阴影。

他慢慢地,吻上了那支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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