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欢自小就怵教养嬷嬷,她们手中的教鞭不会真正落下来,却仍是她不敢触及的阴影。

她翻完最后一页游记,把书页合上。看的时间有些长了,眼睛稍有些酸疼,她揉了揉眼,复又眺望月洞窗外,天气越发冷了,外头的景致也一日枯似一日,很久没见到嫣红翠绿的景致。

扶欢托腮,问:“晴晚,你说宫外的景色也如这里一般,没有半点生机吗?”

晴晚随着扶欢的视线往外看去,是绿瓦红墙衬着萧瑟的秋叶。她说:“奴婢记不清了,总归也是差不多的模样,宫里宫外的花草,即使再被精心呵护,到底也逃脱不了季节轮回,花叶凋零的宿命。”

听晴晚这么一说,扶欢才想起,她年幼时晴晚就已经跟在她身边。

扶欢摇摇头,眼里还是存了一些向往:“大约还是有些不同的,外面再荒芜的地方,也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壮阔。”

她说着说着,低下了声,眼尾也悄悄落下来。她是帝姬,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可是这大宣朝唯一的帝姬,除了嫁人,一辈子能出禁宫几次。

想到嫁人,又是一阵心闷。

扶欢转过身,用了两块酥酪糕,终于将这念头打发走了。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一会儿就恢复了活力。

“不知明年开春是否还有春猎,我想求皇兄带上我。”

晴晚听到她的话,也跟着想起来:“皇上向来心疼殿下,定会应允殿下的要求,到时求殿下也将奴婢带上。”

想象总是美好的,只这一会儿扶欢就想到了广袤的林野,她只在父皇驾崩前去过一趟春猎,存储在记忆中的东西,越久远越美好。扶欢笑着,口中说道:“一定一定。”

于是就日日盼起来,前头有一个目标,时间便会过得很快。第一场雪下的时候,扶欢披着大氅,看禁宫大苑换上了一片银装。学画时,林师傅即兴,让她画了一幅初雪图。

往常看到这等漂亮的景致应该是高兴的,即便林师傅不说,扶欢也愿意画上几张初雪图。但昨日睡时许是窗没关好,又或者是请安时在去往慈宁宫的道上受了寒风,今日起时就觉得头脑昏昏,没有多大的精神,这初雪图,费了好几张纸,终是没有画成。

林师傅也瞧出了她的不适,提早下学,让扶欢早早回去休息。

扶欢应了是,收拾东西准备离去时,忽然想起来,今日也是慕卿来毓秀宫的日子。慕卿虽是毓秀宫的掌事太监,但更是东厂提督,司礼监的掌印,不能日日来毓秀宫点卯,要是睡下了,必定就见不到慕卿。这可不行。

扶欢拥着大氅,坐在偏殿内,握着晴晚为她泡的姜茶等慕卿。

偏殿内烧着地龙,暖融融的,扶欢觉得头脑越发昏沉,她轻轻咳嗽了两声,想闭上眼睡了。晴晚听到她咳嗽,小声问:“殿下,要不要宣太医来瞧瞧。”

这时扶欢头脑虽然昏沉,但还是能听清晴晚的话。她摆摆手,道:“就是寻常受寒,过两日自然会痊愈的。”她迷糊着嘀咕了一句,“我不愿吃药。”

还是孩子心性,晴晚想。不过扶欢也只是些微的咳嗽,瞧起来并不严重,以前也有过这样两次的受寒,过上几日自然地也好了,晴晚便没太担忧。扶欢手中的姜茶凉了,她掀帘出去,重新换一盏热的来。

就剩她一个人在这偏殿里,扶欢抚上自己的面颊,觉得有些热。偏殿中银鎏金托底的博山炉苏合香袅袅,倒熏得人沉沉欲睡。扶欢将头埋在膝中,想着就眯一会儿。

待会晴晚过来,定会唤醒她,她现在实在有些犯困。

眼这么闭下去,就仿佛全身都陷入沉沉的黑暗中,她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逼仄狭窄的盒子里,连翻转个身体都困难,扶欢须得一动不动,才能在这盒子中生存。

而这时,就有人透过厚重的盒盖,唤她扶欢。

好奇怪,那人的声音隔着盒盖,应该是不清晰的,但扶欢分明能听清他唤她名字的音调,清淡的嗓音,金击玉琢一般有质地,可唤她名字的时候,金玉裹上了柔软的绸缎,变得温柔缠绵起来。

扶欢两个字含在口中,像含了一枚珍宝,小心翼翼,就怕松口会摔碎。

她倦倦地睁开眼,见到慕卿站在她身前,不远不近的距离,面貌清隽,眉眼如画。他看她时总是含着笑的,宫人都是如此,主子面前要带笑,谁也厌烦看到底下人愁眉苦脸的丧气样。

但是这样的笑看多了,一色一样的脸,便也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不过扶欢觉得,慕卿的笑意是真的,他的那双眼是漂亮的丹凤眼,眉骨和眼的轮廓都像是用工笔描出来的一样,那应该出现在画里。眼下含着笑,更是如诗如画,烟雨迷蒙了。

这样的笑,若是假装出来的,那可真令人伤心。

慕卿过来,扶着她起身:“臣伺候殿下。”

虽说是扶着她,手心也是虚虚的,扶欢垂下眼,看到他的琵琶袖拢在自己的袖上,只是这么若有似无的触碰,她也觉得高兴。

不过可惜,原来梦中所听到的扶欢怕是听错了,慕卿只可能唤她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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