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二年二月十八日,一个寻常的早晨,卯时刚过,迷迷糊糊的谢颖就被胡嬷嬷从被窝里扯起来,穿戴衣服。
“……嬷嬷,今天要干嘛呀?”
“今儿可是大日子,宫里头赏春宴,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办的,正四品以上官宦家眷都必须要去,小姐可不能胡闹。”
“太后?她很凶吗?为什么她让大家去,大家就得去呀?”
胡嬷嬷吓得捂住她小嘴:“这可不得乱说,太后娘娘是大楚最尊贵的女人,说错了话可是要被杀头的。”
谢颖年纪尚幼,没注意到胡嬷嬷眼底的畏惧,满脸疑惑。
“哎呦小祖宗,别问了,赶紧穿好了。总之,太后娘娘可比老太太还厉害许多许多,千万不可失礼的。”
谢颖脑海里浮现一个满头白发,浑身金玉,身着老气又富贵的紫色华服,一脸严肃和古板,无缘无故训斥自己的老女人。
她打了个寒噤。
比老太太还可怕的老人家,她还是躲得远远的吧。
穿戴洗漱完了,吃了点糕点,胡嬷嬷牵着谢颖的手从偏院走到门口,两辆低调华贵的马车早已停在那儿。
胡嬷嬷扶着谢颖上了车,一脸担忧地叮嘱:“要注意言行啊。”
谢颖胡乱答应了,和嬷嬷说再见。
坐定在角落,她看见周夫人已经端坐在马车中央了。旁边坐着谢真宁、谢真安二姐妹,眼神俱是不善。
周夫人是谢家老爷谢临之的正室,也是谢颖的母亲。
谢颖问过胡嬷嬷,为什么自己叫谢颖,两位姐姐却叫“真宁”“真安”,嬷嬷只道“颖”乃聪慧如芒之意,正因为家中对自己珍视,所以与众不同。
谢颖懵懂称是,心里却好奇:母亲冷冷淡淡,姐姐时常欺负,父亲不闻不问,原来,这就是珍视呀?
谢颖坐定,不敢靠近三人。
周夫人却率先开口,语气较寻常要温和许多:“颖娘,入宫后,不要乱跑,要不然很危险。跟在我的身后,知道吗?”
母亲很少这么亲切地和谢颖说话,谢颖受宠若惊,“颖娘知道了,母亲。”
谢真宁却掩着嘴一笑:“母亲,妹妹哪懂这些呀,她呆头呆脑的,还是让她回家吧,这样最安全。”
周氏瞥了她一眼:“宫里点名了,我们一家内眷,整整齐齐,都要出席。”
谢真宁却自顾自讲着:“那直接说颖娘病了,是皮肤病,女儿病,总之不便见人,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京里谁记得她这么个人呀?太后娘娘那么忙,又是整顿朝纲,又是整治宫闱,今天杀一批明天杀一批,也不在乎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
周氏怒斥:“我看你才是该待在家里的!张口就编排宫里,这么多年我是白教你了!”
谢真宁说得正起劲,突然被骂,脸一白,就要辩驳,谢真安却揪住了她的袖子,言笑晏晏:“母亲说得对,我和姐姐一定会注意的,不过,姐姐也是担心颖妹妹不识礼数,小家子气,给我们谢家丢人。”
谢颖觉得她们不怀好意,但因年幼,只得口拙辩驳:“我平日里有好好学礼数的,不是你们讲的那样。”
周夫人只是随意安抚了她几句。谢颖猫在马车角落,不再说话了,听着她们母女三人说笑,心里有些酸涩。
很快到了棠梨宫,马车停在偏门,她们下车跟着内宦步行。
棠梨宫是皇宫名称,取自“棠梨宫里瞻龙衮”,大楚建朝不过数十年,红墙绿瓦俱鲜妍,一派欣欣向荣之气。
谢颖个子矮,视线内尽是宫墙,也不敢东张西望,跟着母亲和姐姐到了一处宫室,被引着入座。
内宦道:“夫人和小姐请先在百味斋休息品茶,等宾客齐全了,一起到御花园开赏春宴。”
谢颖注意到百味斋里已经坐了数十人了,都是盛装华服的夫人小姐。这个屋子有很清雅的香气,源于席间间隔摆放的一株株花草。
谢颖右手边是一盆兰花,花朵娇小,她忍不住凑上去看,旁边一位小姐却讥笑道:“这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宫里的花也敢乱闻?碰坏了弄掉了,可不要杀头?”
谢颖一窒,刚要辩解,左边的谢真宁却不满地跳出来:“你怎么说话呢?敢说我们谢家人是乡巴佬?”
那个出言讥讽的小姐闻言更是笑:“不就是成州谢家?百年间一直龟缩成州未开化之地,不是乡巴佬是什么?”
“你说什么!”谢真宁大怒,“那你又姓什么?说出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大户人家!”
对面轻哼了一声:“我是临阳萧家嫡女,萧道徽。”
临阳萧家是真正的顶级名门,虽不像谢家经营了遍布朝野的权力,但萧家三朝以前就已经发迹,靠的是一位老祖宗著书立说成圣,因此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历朝帝王对他们只有优待,是真正的清贵之门。
谢真宁只得轻哼一声:“明日黄花罢了。”
谢真安也注意到了这边形势不妙,却是探身过来,轻笑道:“萧家姐姐,久仰大名了,口齿伶俐,不愧是才女。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我朝重视教化,皇上、太后娘娘皆仁善,你说区区小儿碰坏了花就要杀头,岂不是言过其实、有诽谤圣上之嫌?”
“你……胡说!”萧道徽一下子恼了,撇过头去,不再理她们。
太后娘娘杀了一批官员是事实,但,不能编排啊!哪怕是萧家女,落到这个口舌陷阱,也只能认栽。
周氏却和萧夫人邻座,聊得正开心。谢真安和谢真宁咬耳朵,谢颖隐隐听到“方公子”还是什么公子,但是她不懂。不一会儿,就听到谢真宁和周夫人说:
“母亲,颖娘闹着要小解,我和真安陪着她去,也好照顾她,不让她乱跑。”
周氏看是真宁真安二人陪伴谢颖,点点头:“宴席要开始了,速速回来。”
谢颖一脸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宦官和两个姐姐领走。她并没有要小解呀?
走到净房门口,宦官在门口候着,真宁、真安二人都进去了。谢颖也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等,数着地上的小蚂蚁。谁知,过了好久,两位姐姐还没出来。
小宦官请求谢颖去查看一下。谢颖有些不敢,怕被二人骂,壮着胆子推开净房的门,却惊呆了。
里面窗户大开,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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