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宦官也看见了,吓得魂飞魄散,只得叮嘱谢颖:“谢小姐,您先在这稍等,我去找师傅寻另外二位小姐。”

谢颖懵懂答应。

她蹲在原地,等了一刻又一刻,小太监和谢真宁、谢真安竟都没有出现。她心里很害怕。

要是宴会开始了,自己不在,母亲会不会骂自己?是不是姐姐们早就回去了,故意把自己忘了?为什么小太监没有回来,他是不是出意外了?这里怎么都没人经过,自己是被忘了吗?

忐忑许久,她决定循着记忆,摸索回去的路。

宫里净房的小径四通八达,似乎是公用歇脚之处,不知道分别通往什么宫室。她连谢府也未出过,此时却在偌大的皇宫徘徊,在宫径踟蹰,不断地努力回忆,尝试找到回去的路。

似乎是因为宫宴,人手被调集到别处去了,这个往日偏僻之处更是冷清。

谢颖的心忐忑不安,整个人像是摸索探路的小仓鼠,不知不觉眼泪溢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被丢下的那一个呢?总是看着姐姐们吃好吃的东西,可以和母亲随意撒娇开玩笑,犯了错也只是被训一通,可是为啥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关心和偏爱呢?

就好像是下雪天鞭炮噼里啪啦,旁边凄凉落下来的小雪花。安静,不能说话,天亮了就会慢慢化掉。

化掉了,也没有人会在意的吧?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不大的脑瓜回忆路径,竟渐渐闻到一股香气。那是花香吗?还是脂粉香?都不像,好像更冷,更有层次,而且从来没闻过。

有股子安静温暖的意味,谢颖有种小婴儿被包裹在襁褓里,温和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人抱着她在走路的安心感,仿佛触动了某些回忆的开关。母亲小时候抱过自己吗?她想象不出来。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站定在她面前。

她恍惚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眼前人的衣着姿态和气质,都是一个成熟女人,容貌却很年轻,更像一个少女。谢颖搜索脑子里全部的词汇,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是呆呆傻傻地站着,望着。

“你是谁家的孩子?”

沉着而平和的声线。

谢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话,只是傻傻瞪着女子。

女子蹲下身,端详着谢颖的脸,抚去泪花,触到谢颖脸颊的指侧微凉而温润。她的瞳仁是纯沉浓郁的黑色,却有一股温润的光芒。

“你喜欢花吗?”女子问。

谢颖重重点点头。

女子抬眼环顾了一下,随手摘下一串宫道边上的金色小花,递到谢颖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谢颖瞪大眼睛看了半天,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这是报春花。”女子握着谢颖的手触碰小小的花瓣,“很不起眼、很常见的小花,春天开的。”

“它很软,很漂亮。”谢颖小声道。

女子笑了笑,“宫里一贯是不会种它的。不过,五年前,一批秀女进宫,一个秀女的鞋底带了报春花的种子,这花竟就在棠梨宫的土壤,生根发芽了。这倒是件稀罕事,也算是吉利,因此,这条入宫的宫道两侧,就索性种满了报春花。”

谢颖入神地听着。

女子指着这条路,把花枝放入谢颖的手心,“这花贱,却很好养活,始终顺着阳光,你只要顺着这条路走,就可以走到南边宫门,也可以走到最北边的御花园。”

谢颖眼睛骤然一亮。

“常寻,下去问问,哪位夫人六七岁的孩子走丢了。”女子吩咐。

谢颖急了。

若是当众问了,母亲肯定觉得自己又给她丢丑了吧?

肯定再也不会带自己出门了吧?

“我……我是谢家的,我叫谢颖。我快八岁了。”谢颖鼓起勇气,手不自觉揪紧了自己的袍角,因为太紧张,声音反而失控,变得很大。

“你又叫什么呀?姐姐?”谢颖情不自禁地问。

她实在是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更没有见过一个地位尊贵的大人,会这样蹲下身和自己讲话。她觉得,眼前的女子,连呼吸都是香甜的,她贪恋这一刻。

女子诧异地笑了笑,温和道,“我姓曲。不过,你不可以称呼我的名讳,我也不是姐姐。”

谢颖有些失落地耷拉下小脑袋。

常寻在后面小声提醒:“娘娘,赏春宴的时辰要到了。”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你就是谢尚书那个身体不好,时常住在家里养病的小女儿吧?看上去倒是挺健康。”

谢颖一听,来了精神:“是的!其实我身体很好的,不过是母亲关心我,怕我出去见了风,所以不让我出门。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屋子呢!”

她极力想证明自己身体好,因为她除了瘦矮一些,确实是活蹦乱跳,从不生病。

女子却没有说话,面无表情沉思了片刻,随即站起身,向谢颖伸出手,“我也要去参加赏春宴,我带你去找你母亲吧。”

谢颖喜不自胜,开心地握住女子的手,“谢谢谢谢!你真好呀!”

于是宫道上,一个盛装华服,气度不凡的女子,牵着一个瘦弱、眼睛肿肿,但看上去傻傻的很高兴的小女孩,沉默地走。

御花园几乎近在咫尺了,谢颖突然生出一股不舍,道:“对了,曲姐姐,不能称呼名讳,也不能喊姐姐,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女子微微侧头,注视她水润纯真的双眼:

“你该喊我……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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