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火烧了很久,吴果儿收拾了她的骨灰,将她找了个还算有花有树的地方埋了下去。又为她立了个碑,吴果儿的字不好看,便让沈忘悦来写。
“抛去她要杀公子的事来说,她人还是不错的。以前公子不在的时候,我惹了姑姑生气,娇娘还护着我,她还给过我肉吃。她以为摘星阁,我这半大个小子肯定尝不到肉腥,可她哪来的?还不是从那些男人手里讨来的。”吴果儿擦着眼泪。
娇娘二字,沈忘悦一笔一划,写得满是愁绪,让好看俊秀的字也沾上了点愁绪。
他想着,女人连个名字都没有,没人知道她的过往,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进噶戈尔,这噶戈尔数年光阴,不过娇娘二字罢了。
他把钱一并埋了下去。
“你的嫁妆,还你了。下辈子,记得找男人的时候擦亮眼睛,别又被人给骗了。”
两人走在乱葬岗的夜空下,闻着腐尸的味道,脖子上被掐出的红痕已经变成了紫红色。
他想到先前柳妩曾对段干昊仓说,解开诅咒的人将要成为噶戈尔真正的王。
目前的形式下,修罗城凭借武力,成为了噶戈尔地位最高的势力,别人也称他为噶戈尔的王。可这是假的,只是出于部分人的恐惧,而不是一种权利。
真正的王是什么意思?
手下之人,任凭调遣,为王而生,为王而死。
这便是,掌握了一把凶恶锋利却绝不会背叛的利刃。
沈忘悦心里腾腾升起了一个想法,噶戈尔这把刀,决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就连师父……也不行!
既然刀俎和鱼肉必须择一,他便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绝不能任人宰割。
那些年他被京城掌握的命运,如今,一定要死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吴果儿倒吸了一口气,“公子……你怎么了?你攥的我好痛。”
沈忘悦回过神来,手稍稍松了些,把这个想法深深埋进了心底。
“没什么,回去吧。”
乱葬岗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他的嘴唇很是干燥,看样子像是饿了很久,浑身上下又臭又脏,像是个小叫花。他趴在地上,刨开娇娘的坟,在里头找出了那袋银子。
腰间的命盘荡了荡。
西北军营内,傅裴英的两个侍卫正站在他两侧。这俩小孩儿是随意从京郊军营中抽调出来的,青灯卫调查的书信昨日里送来了西北,表示这俩小孩都是孤儿,武艺尚可,就是不得上级欢心,便被丢来了他身边。既然如此,便是能用,傅裴英没给他俩任何许诺,但给了他们俩一个名字。
跟了他的姓,一个叫傅南,一个叫傅北,言下之意便是收他俩做心腹。
他俩年纪小,虽是只得了个名字,但于他们这样既没地位也没家世的孤儿来说,一个名字便足够收买人心了,更何况傅裴英再不济也是前青灯卫指挥使,一时遭贬,可圣心犹在,跟对了,便是前途无量,比京郊军营好上太多。
傅南的年纪比吴果儿还要小那么几月,长得乖巧,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就是武功差了些。傅北稳重又更精通武学,傅裴英便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傅裴英的身体异于常人,从小就拥有别人所无法想象的恢复力,从噶戈尔回来后,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第八天就跨上马到校场和龚怀若的副将打了一架,把人打的是心服口服,军营上下便再没人小瞧这个京城来的前指挥使。
不过那副将也不是个吃素的,这一架打下来,伤口崩裂了几处,又消停了几天。
“十三域跑商的不少,东西也够稀罕,说是几日后便会再来一波人。听副将说,过几日傅将军会去边界。”傅北道。
傅裴英点点头,记下了下次商队来的日子。这几日天气渐冷了,他摸着从商队那随手买回的围巾,觉得暖烘烘的。
傅南见他喜欢这围巾,便笑意盈盈地说:“大人,据传十三域的银山雪狐能带来好姻缘,您手里这条便是雪狐的尾毛所织,若是送给忘悦,他一定喜欢。”
傅裴英笑了声,抬眸道:“你倒是会抖机灵,这事谁给你说的?”
傅南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临行前,封大人来同大人饯别,我还疑惑为何大人遭贬却不见沮丧,封大人便说您是来见心上人的,自然不会沮丧。”
“封川?等下次见他,非撕烂他的嘴不可。”傅裴英有些无奈,不过听完那雪狐的传闻,再看这条围巾,心中却忍不住有了别的想法。
这日下了场大雨,路上淅淅沥沥,乱葬岗里泥水迸溅,吴果儿看到地上空掉的糕点盘,龇牙咧嘴地将木盘一脚踢飞。
烦死了烦死了!
究竟是谁!居然连一个死人的嫁妆都要偷,到底贱不贱呐!都不怕遭报应的吗!
原本还说给他放点吃的,要引诱这小偷来吃,谁知道东西被吃了,人却没抓着!
上好的桂花糕,连公子自己都舍不得吃,这真是亏死了啊!!
他马不停蹄地回了摘星阁,连衣服也不想换,带着一身雨气就直往沈忘悦的房里去。最近这些日子冷的慌,看来是要入冬了。
雨夜下,一个人影从沈忘悦的房间里跳了出来,吴果儿后脚到了房门前,听到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他立马推开门。
“公子!怎么了!”
窗外的冷风呼呼的灌进来,沈忘悦站在房中,愣愣地看着桌上的那条白狐围巾,脸色不大好看。
“咦?”吴果儿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走过去想要关窗,“公子,你什么时候有这么条围巾啊?”
沈忘悦一双好看的眉头紧皱起来,胸口起伏不停,倒了杯热茶猛灌下去。
“有人送的。”他哑声道。
吴果儿的手顿了顿,没把窗关上。
照理说,沈忘悦身为花魁,爱送东西的恩客肯定不少。只是他觉得自己身处风尘也要紧守尊严,不肯收恩客的礼,想着若是收了,便是答应对方共度良宵的意思。
而那些恩客就算想偷偷地送,也是不知道花魁的房是哪,自然也是送不进来的。
于是这些年来,吴果儿从没见过他收过任何恩客的东西。
知道他的房间的人,只有一个。
“四不像送的?”吴果儿大着胆子问。
房里的气息瞬间变得无比压抑,沈忘悦盯着围巾,联想到自己脖子上挂的那个骨哨,当真像极了要以身相许时找对方讨的贴身之物。
“把窗户关上!插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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