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吴果儿妙手回春,那也救不活一个心死的人。

娇娘死了。

她与旦一并非单纯是歌姬与恩客的关系,那枚沾了血的狼牙并不是女子之物,摘星阁的女人若真是动了真心,要以身相许,必是会拿对方的贴身物件作为信物。

沈忘悦想,她临死前在空中那一抓,抓的是什么呢?

世间男儿多薄情,纵然噶戈尔人同病相怜,一个修罗城大将对一个摘星阁的无名歌姬,究竟有何真心可言?

空负了美人真心,一朝香消玉殒,谁人断肠?

没人!

“摘星阁与修罗城比起来的确弱势地多,可师父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了娇娘,还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吗!”沈忘悦攥紧了那显露繁华的红木雕花阑干,那些雕花的凸起刺痛了他的指尖。

他已经很少没感觉到这种要把心都给灼伤的痛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更怨作为阁主的柳妩对此无动于衷!

“那日水牢,是娇娘要害你。”柳妩冷冰冰道。

“那又如何!”沈忘悦一甩袖子,嫩白的手指已经被他掐地泛了红,“噶戈尔内本就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您当着摘星阁众人的面放过修罗城,不就是宣告众人,咱们比不上那群茹毛饮血的蛮子么!”

事到如今,真相早已摆在眼前,娇娘为了讨得旦一欢心,与修罗城合作,一是杀了傅裴英以雪那日战败之齿,二是沈忘悦死了,她便有机会做那花魁。

只是搁旁人眼里,娇娘死地不明不白,不过又是一个被发了疯的恩客杀死的歌姬罢了,与之前那个得罪了旦一而被掐死的女人有何不同?况且谁又知道娇娘那日开闸放水,究竟是为了花魁之名,还是为了郎情妾意呢?

这噶戈尔从来欲望至上,进来的人放下人性,遵循心底最原始的欲望活着,有哪个会在噶戈尔内谈风花雪月?这不是惹人笑话吗?

可这……真的只是个笑话吗?

若是真的摒弃道德与人性,那还是什么人,与野兽有什么区别?而那云雨之乐,若是其中没有点感情,又有什么意思?

“我杀了他。”沈忘悦咬牙切齿道。

他眼睛通红地要往外走去,此时的摘星阁,虽说见了血,但只是当下这一片没了人罢了,湖畔亭台楼阁,照样丝竹齐鸣,热闹非凡。

吴果儿跪在娇娘的尸体面前,惊魂未定,那双救死扶伤的手止不住地微颤。

“公子,我也去!”他一拳砸在地上,平时大大咧咧的形象顷刻间被仇恨笼罩了。

只听身后传来尖啸,一柄蛇尾铜杆擦着沈忘悦的耳朵飞过,铮地一声,没入地面三寸有余。

“我看今天谁敢去。”柳妩飞身下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摘星内无人敢违逆她,加上师徒情谊在,沈忘悦停在原地,慢慢攥紧了五指。

“师父,今天不杀他,摘星阁之后有何地位可言?还是说……师父早已与修罗城达成某种合作,就算他们杀光了整个摘星阁,您也只会不闻不问?”

“放肆!”

柳妩抬手,一掌朝着沈忘悦劈过来,那掌风似刀刃般,沈忘悦没能躲过,划破了半只袖袍,白净的皮肤出现一道血痕。

柳妩再一掌劈来,沈忘悦迎了上去。那一掌被他用手臂挡下,劲力穿透骨骼,差点没把他震碎了,额上冒出冷汗,他反手掏出刀来,柳妩眼疾手快,甚至没让沈忘悦的刀挥至面前,那五指呈爪,便掐住了沈忘悦细长的脖子,将他砰地一声扣在桌面上,而握刀的那只胳膊,也被柳妩瞬间给卸下了。

柳妩虽说是个女人,但她当年批沈忘悦骨酥体软,那是批对了的,这些年下来,沈忘悦除了学精了毒,武艺上可说是毫无长进,虽说能简单用点内力,但在柳妩面前,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你的功夫是我教的,对付旦一那个蛮人,倒是能过上几招。忘悦,为什么不用毒?这样一来,你至少还有两分胜算。”柳妩掐紧了他的脖子。

用毒?沈忘悦觉得好笑,自己的本事都是她教的,当真能有胜算么?

“师父,当年您说,之所以在噶戈尔内建上这么一个摘星阁,是为了给噶戈尔的女人一个栖身之所。您行医出身,是要救人的,怎么……杀人呢?”沈忘悦笑出声,目光中泛出一丝凄凉。

柳妩明显一怔。

“你当真觉得,我不敢杀你么?”柳妩五指用力,沈忘悦的脸立刻涨红了,几乎只差一点就可以拧断他的脖子。

呼吸开始变得越发困难,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模糊。

吴果儿扑通一声在她身后跪下。

“姑姑!不要!”他拉住柳妩的裙角哭喊,“公子不是存心要冒犯您的!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姑姑!”

他哭着对沈忘悦说:“公子!您道个歉吧!那娇娘心术不正,死不足惜!”

出息!哭什么哭!可窒息感已经让他说不出话了,只能勉强扯着唇笑了下。

而当他觉得自己快到死的时候,柳妩却松了手,空气猛地灌进喉咙里,火辣辣地疼。

铜蛇烟杆像是受到了一股极大内力的影响,颤动几下,便飞回了柳妩手中。

沈忘悦站不起来,他眼睛泛着红,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要把喉咙撕开一遍,“段干昊仓是一头豺狼,师父与他合作,小心别被撕碎。”

柳妩最终也没回头。

吴果儿爬过来,颤抖地拨开他的手,看到脖子上那一圈红痕,大哭着扑到了他身上,“公子,公子,我怕!”

沈忘悦缓过气,抓着脱臼的手臂,往上一提,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接上了,虽是如此,可还是没什么力气。

他轻轻拍拍果儿的背,“行了,挺大人了,怕什么?我又没死,哭什么丧呢?”

他看着娇娘的尸首道:“去,替娇娘收拾收拾,咱们把她葬了吧。”

吴果儿去收拾了娇娘的东西,这个女人存了不少钱,似乎是对未来有什么打算的。摘星阁的女人,除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首饰,便没什么身家了,这些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进入噶戈尔,又进入摘星阁,光是活下去,便已经够足够艰难,谁又指望她们能有多聪明呢?

而娇娘,不过是她们中有些傻的一个。

只是感叹,什么郎情妾意,不过一场梦罢了。

相互利用,才能真正活下去。

吴果儿把娇娘的尸首放在了乱葬岗附近,沈忘悦放了把火,将她烧了。一个阁里的人,总有些同病相怜,人已经死了,就算她曾经要杀自己,沈忘悦也恨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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