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枝神色自如地走进门里,然后是奚连川。梁冲落在最后,犹犹豫豫的,满脸不情愿。檐下仍在滴雨,水珠已经从串连成了线。梁冲咬了咬牙,还是往屋里进了。

农舍里面和外面看起来一样简陋,堪称家徒四壁。奚连川已经把刚才熄灭的烛火又点了起来,门在梁冲背后又是“吱呀”一声,关上了。梁冲兔子似的跳了起来,直往奚连川身上挂,扯得他点火的手一抖,烛光险些又灭了。

那小女孩就站在门边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烛火摇晃,那影也在她脸上变幻,恍惚间,奚连川仿佛看见她笑了一下,但再定睛一看,她脸上又分明没有表情。

梁冲声音发颤,在奚连川耳边说:“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奚连川不耐烦地想把梁大少爷甩下来:“梁公子,是你说要进来避雨的!”

梁冲皱出一脸苦相:“不是……我当时鬼迷心窍,啊呸呸呸呸!不能说那个字……”他恐惧地咽了口唾沫,看着奚连川手里豆大的烛火,“但我当时看到这烛光,我就忍不住自己往这边走……”

奚连川眉头一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这么一说……”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直接从他手里拿走了烛台。洛寒枝好像根本没在意他们俩说什么,把火光凑到了墙上。只见那斑驳的泥墙上贴了一张彩画,许是时间久了,好几处都已经破损,还长了霉斑。但在火光下,还能依稀看得出,这是一幅神仙像。画得很糙,神仙身边的老虎和仙鹤比例都不太对。神仙本人的脸被霉斑吃掉了一大块,只剩下一张嘴一个下巴。但在昏暗火光的映照下,那神仙好像在笑。

洛寒枝回头问那小女孩:“这是供的哪路神仙?”

小女孩定定地看着他,不答。

洛寒枝又问:“外面的坟堆,都是村里瘟疫死的人?”

小女孩这回点了点头。

洛寒枝:“你没染上?”

小女孩摇了摇头。

洛寒枝又打量了她两眼,突然笑了一声:“全家都死光了,还绑红头绳。挺吉利啊?”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又戳中了梁冲那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他嘴里发出一声呜咽,攥奚连川攥得更紧了。

小女孩终于露出了一点反应,看起来确实有几分难过。奚连川心中不忍,心道他这师叔也太会说话了。

“小妹妹,你别难过。”奚连川温声安慰了她一句,又想起周华清来,便问她,“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小女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奚连川,瞳仁漆黑,却没有半点儿灵动的神采,这让她看起来像个泥捏的娃娃。奚连川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见,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有什么别的动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见到村里来了什么外人?”

小女孩伸手指着他们。

奚连川:“除了我们。”他伸手在自己身边比划了一下,“一个跟我差不多高,脸很白,浓眉大眼的年轻人……”

小女孩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奚连川为难地挠了挠头,搜肠刮肚地想要怎么形容周华清的长相。但他还没想出来,小女孩就像突然被人打了一下,露出了很惊恐的眼神,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看见了?”奚连川一时情急,上前一步抓住了她,连声发问,“他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那样?”

小女孩不回答,她的神情非常古怪,方才的恐惧一闪而过,整张脸又变回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麻木。然后,她突然张开嘴尖叫起来,一边紧紧地用背抵住墙,奋力抵抗眼前的男人抓着她的力道。奚连川赶紧放开她,连声试图抚慰,但没有用,她就是张着嘴,持续发出一种高亢尖利的啸叫。那声音越来越响,外面的雨声中隐隐传来奇怪的动静,与她的啸叫呼应着。洛寒枝警觉地微微侧目,眼神变了。

奚连川手足无措:“对不起对不起……”

他话音未落,一道白影突然闪到了他面前,一只手伸出来,在那小女孩眉心重重一点。诡异的啸叫戛然而止,小女孩仍旧徒劳地大张着嘴,还缺了两颗牙,看起来有点滑稽。洛寒枝又在女孩肩头拍了一下,她终于闭上了嘴,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奚连川注意到,她的视线再次只固定在了洛寒枝一个人身上。

奚连川:“她怎么了?”

“她肩上没有魂火。”

奚连川很意外:“怎么会没有魂火?”

“不知道。”洛寒枝眉头紧皱,俯身与小女孩平视。两人的视线相接,奚连川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洛寒枝似乎并不是在看眼前的人,而是透过了她的眼睛在看背后的人,但嘴里还在回答着奚连川,“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

梁冲:“哦我知道!就是半夜里听见背后有人叫你,不能回头,否则就会灭的那个肩上的火对不对!”

洛寒枝微怔,转过脸,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梁冲脸红了:“我……我奶娘告诉我的……”

奚连川感觉这大少爷要是再蠢一点儿,洛师叔便要没耐心了,便好心小声对他解释:“那都是民间以讹传讹,人的魂火又不是蜡烛,哪会转个头就吹灭了?”

然后又看着小女孩:“所以她才会这么……”

他不知道能用什么词来形容这小姑娘了。迟钝、麻木……

“失魂落魄。”洛寒枝替他把话补全,然后重新站了起来,不再看那小女孩,似乎对她失去了兴趣,但小女孩的眼神仍旧跟着他。

奚连川叹了口气,更觉得这小姑娘可怜。除非是八字特别轻的人一生下来就少魂火,一般人若是丢了肩上的魂火,必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或者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他猜想,多半是家人们都因为瘟疫不在了,这小姑娘才会这样。

梁冲不明所以,悄声问他:“什么意思?这丫头是个傻子?”

奚连川懒得理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锭碎银子交给那小女孩:“喏,拿着。”

那小女孩没接,她的意识好像清明了一些,视线下移,静静端详着那碎银子。

奚连川又道:“你以后一个人过日子,肯定有用得上的时候。谢谢你今晚让我们避雨。”

梁冲见奚连川这样,赶紧也掏银子出来。他身上带的银两可大得多,足斤足重的一块银饼子,上面还刻着台郡府的铸印,约莫能把连着农舍前后的田都一块儿买下来。他也不计较,就往那女孩手里塞。女孩这回接了,攥在手心里,眼睛一眨,竟然“啪”地掉下来一大颗眼泪。

“哥哥。”

梁冲:“叫我?”

小女孩确认一般,又叫了一声:“哥哥。”

梁冲:“这……”

他茫然地抬起头,对着另外两人无辜地摆了摆手:“不是我……”

洛寒枝想了想,又问那小女孩:“你哥哥在哪里?”

小女孩抬起头,她的眼泪落得很凶,但始终没什么表情,好像落泪的只是她躯壳里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然后她抬起手,指了指里面更幽黑的一扇门。

梁冲感觉自己的头皮一下子炸了,洛寒枝和奚连川马上就要过去推门,他不敢靠近洛寒枝,只能一把拉住了奚连川:“不行不行!”

奚连川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梁冲压低了声音:“她哥哥不会还死在里面呢吧!”

奚连川眉头一皱,其实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要真是哥哥也生病死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家,想必也没办法自己处理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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