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觉得体内那股气息十分神奇,似凉似热,游走全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仿佛又歇过劲来,刚刚那些疼痛变得不再明显,但整个人如大病一场,浑身虚汗。她艰难地站直身子,一步步向石阶下走去,此时大多数的灯盏都熄了,有道童出来洒扫,还有三三两两的道士和乡绅意犹未尽,在石阶边闲坐聊天。对于在一旁慢慢挪动的她,没人在意。

她向下走着,脚下虚浮,与其说身体难受不如说精神上更痛苦。这一晚,整个人被强行经历了一些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还来不及消化,只觉羞耻的失望的害怕的各种感情混杂在一起,最后汇织成懵懂和麻木。

她机械地往下走着,朦胧中耳边有潺潺水流声,先以为是自己耳鸣,再细看这石阶两边原是各有溪流一条。她凑到泉水边,用那凉泉小心冲洗着自己的鼻血。

冰冷的泉水激在脸上,不知怎么就特别想哭,在这样春寒料峭的夜晚,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刚刚经历的一切,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从文明世界直接堕入阴暗地狱。

她小心摸着耳后挨过针的地方,也只是按下去才觉得稍稍疼痛。刚刚一切仿佛只是梦一般。那姓燕的说七日后来送解药,是真的吗?目的是什么呢?

月光下,那泉水能照出自己三分的影子,那张原本属于金六娘的脸上挂着惶然,她看着这不清晰的影子,心想着,甚至连这张脸都不属于她,她为何会来到这里代人受过?想看到手上还泛着肉粉色的伤痕,想着金六娘祭祀之时一心求死自作自受的所作所为,周舒不禁后怕,可是此刻自己和金六娘又如何能分得清呢?

周舒轻声告诉自己:“我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对不对?我一定能回家的,爸爸在等我呢。”

这声音虽然小,却支撑着她,让她不再沉溺于自艾自怜。

周舒走到约定的酒肆,那里已经打烊,哪里还有莲娘的影子,正茫茫然不知所措,却看到停在一旁的轿子撩起了轿帘,探出莲娘有些疲惫的脸:“怎么这么久?快些上来吧!”

周舒走过去,染血的道袍早已脱掉,里面原本的衣服只是领口处沾了一点血迹,不仔细看看不到,洗过的脸在夜色中看,伤痕也已经不明显,莲娘打量了她一番,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却到底也没说得出来:“先上来吧!”

周舒依言上轿,坐在莲娘身边。

莲娘打了个呵欠,头靠在轿子上,似乎很累了,“你见到了听真人了吗?”

周舒没说话,只摇头,莲娘笑一笑:“我就说嘛,你这又是何必呢?”她似乎在食肆里喝了一些酒,身上还残留着淡淡酒气,侧躺在座椅上,耳朵上的玉兰坠子随着轿子的起伏而轻轻摆动,没一会儿鼻息就稳定起来。

周舒本来一直担心该如何瞒着莲娘,现下看来,完全是自己多虑了。

她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憋着,咳了两声,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唇齿间血腥的味道。她从来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可是现在,为了回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好应对,林月夏先前答应自己,在她按着他要求照做之后,会来告知她符咒的内容,可是却并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会来履约。依着燕十所说,她可能根本活不过七天。这七天里,林月夏真的会出现吗?然而就算知道符咒内容,她恐怕也未必能够回去。还有燕十的话,说会在七天后给她送解药,又是什么意思?如果自己真的毒发而无药,样子会不会十分狰狞,会不会生不如死

周舒感觉这一切似乎近在眼前般的急迫,又像只是虚幻的想象,其中种种像是没有给够条件的应用题,怎么做都做不对,自己的性命牵扯其中,想来让人欲哭无泪。

到了花庄,夜色已深,莲娘吩咐周舒早些睡,明日还要起大早回庄子,便去了自己房间睡了。

月色如水。周舒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房间侧边的窗户响动,一个人跃了进来。

虽然没有点灯,但是看这身形,周舒也能认出他是谁。

她坐了起来,看着他。

他今天没有穿布衣,而是穿得很华丽,月光下泛着绯红色的衣料如水一般,这样让他看起来和宋柔还有那个燕尚书他们更像了,他冲着她笑:“你今天完成得很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辛苦了。”声音还是温柔的,眼神却变得有些不一样,周舒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仔细想一想,那眼神同燕家兄弟何其相似,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东西。是呀,在这个世界,她这样的人,在他们看来可不就是草芥吗?这又有什么好惊讶。

周舒公事公办地望着他:“那现在可以告诉我符咒的内容吗?”

林月夏依着她床边坐下,同她离得很近,低声道:“自然是可以的。”言毕,目光停留在她的后脖子。

周舒看他的眼神,讶异这黑灯瞎火他还能看到金蜂针的针眼吗?正想着,只觉之前游移在自己体内的那股气息又活了过来,从肚子往上,在胸腔游走,直往脑袋上蹿,脖子上痒痒的,伸手去摸,那里却十分粘腻,有液体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她能闻到那种浓烈的血腥味,伸手去捂住。

林月夏一笑:“何必呢,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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