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巧的身体挡住他的去路,塞给他一件军大衣,“穿上这个。”又把一双脏兮兮的羊皮靴放到他的脚边,“鞋也要换成这种。”
周严果提起军大衣,一股奇怪的异味钻进鼻孔。
他嫌弃地搭回她的肩头,也没看那双脏兮兮的羊皮靴,绕过她往前走。
姚思睦抱着大衣和靴子,朝着他削瘦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耍酷是会受惩罚的。”
那个背影停也没停。
姚思睦气得踢开木栅门,进去前又停住,思索一秒,她从大衣里翻出一个口哨,拔腿追到他前面,哨子在他眼前一晃,“这个你要带着,遇到困难吹三声。”说着,也没去看他的脸色,不由分说地把哨子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又踏着雪晃晃扭扭地跑回栅门前。
周严果插在口袋里的手摸到那个哨子,立刻缩回手指,在掌心握紧,完全无视了那个不知道沾着谁的口水的哨子。
走出村子,他顶着严寒,也许是藐视寒冷,也许是自虐,他毅然沿河边行走。
热带长大的他开始感受到了寒冷的真正威力。
在寒风中,他身上的衣服穿了跟没穿一样,衣料下肌肤的温度越来越低,直至冷成冰块,渗进鞋里的雪融化成水,袜子湿透,十个脚趾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抬眸,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前方茫茫白雪,绵延到远处高耸的山脉,足以让世间最强大的意志屈服。
在雪中停伫片刻,他掉头往回走。
雪又下了起来,他头一次看到那么大片的雪花落在黑色大衣上,头一次看清雪花的形状和花纹,可他却无暇欣赏,簌簌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倾刻便遮住了双眸,四肢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忍受着肢体的疼痛,机械地走回村子,茫然四顾,一模一样的木屋,一模一样的道路,一模一样的屋畔有一棵白桦树。
刺目的雪白里,他彻底失去了方向。
他扶着一株光秃秃的白桦树,湿冷的脚趾冻成了冰,仿佛轻轻一动便会折断。
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往下触到口哨,五指僵硬地夹起,被雪覆住的眼眸闪过一抹犹豫,只是短短一秒,他松开手指,哨子落回口袋最深处。
嘴里呵出一口白雾,他垂头迈开步子,每走一步,都让他预感到下一步就会倒下。
可他仍然来到了下一个路口的中央,四野茫茫的一片白色,他筋疲力尽,费力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做梦也没想到,他也许会死在一次晨起的散步途中。
天一寸一寸的亮了起来,他最后一次抬头四顾,茫茫的雪白中,点缀着一抹鲜艳的粉色。
他举起僵硬的手,抹去睫毛上的雪,一模一样的小木屋,一模一样的木栅栏,一模一样的院子和草垛,和一模一样的屋畔的白桦树——
所有一模一样的事物里,多了一抹特殊的粉红。
他朝那抹粉红转过身,隔着初亮的天光,隔着厚厚的白雪,用他此生最为坚毅的目光朝她望去。
姚思睦端起半盆冷水放在锅炉旁,一手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往盆里倒,一手在冷水里搅拌着试水温,温度刚超过手的温度,便把水壶放回炉边煨着,端着水盆在木榻前蹲下。
“把脚放进来。”她仰头对坐在榻边的周严果说道,“水凉了后——”
她忽然怔住,窗户朦胧的白光从他身后照进来,昏暗的屋内,他苍白的脸上,一双黑沉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她。
那双眼眸闪过的光,带着她所见过的最为执拗和自负的神气。
这个人,会从边境一路走来,会穿着单薄的鞋踏进雪中,会在严酷的天气里延宕两个小时,那么他必然存在着不可战胜的意志力。
“水凉了怎么?”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目光仍盯着她。
姚思睦仓促低头避开,站起身说道:“水凉了我再给你换水。”
说完她坐回锅炉前,拿火钳掀起锅盖,夹起桶里的煤块往里炉膛里加。
“要换几次水?”他问。
“直到你的脚恢复正常的血液循环为止。”
“你还懂血液循环?”
姚思睦盖好炉盖,脸上带着一抹骄傲的神色说道:“我上过中专。”
“学什么的?”
“会计。”
“换一次水收费多少?”
姚思睦把火钳靠在墙上,转过头说:“不收费。”
周严果嘲讽的牵起嘴角,“哦?”
姚思睦偏头翻了个白眼,又撩起垂落的头发望向他,展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本店只收房费和餐费,价格公道,钱不够可以给你便宜点。”
给他便宜点?
周严果看着那张被炉火映得红润的小脸,黑亮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他又一次想到翘鼻窄腮,无拘无束的狐狸。
如果这只狐狸倒提在他手中,且知道自己的皮会一寸一寸的被剐下来,她还能笑得出来么?
在他想得出神时,她走到了他面前。
“给你换水了。”她弯腰蹲下,双手握住木盆的边沿,用了点劲,没提起来,又加了把劲,木盆纹丝不动。
姚思睦看向那双在水里泡得发红的脚,小腿绷得紧实,牢牢地踩住木盆。
“乡下丫头。”
嘲讽的语气从头顶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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