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婠终于缓缓地回过了头,却没开口。

他依然那般坐着,目光凝落在她面上。

“婠娘,你应当也知,父皇去后,皇兄在位的那几年,少了父皇的威烈,大司马便倚仗份位和从前的功劳,日益骄睢。他又掌着实权,皇兄曾几度曾想将散失的兵权收回,奈何阻力重重,不了了之。当今陛下继位,大司马更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上自京城有司,下到地方要员,暗里附着在他周围的势力无数。不除,莫说父皇遗愿,便是朝堂承平,恐怕也难以维继。”

“圣武皇帝遗愿?”

她迟疑了下,终于,轻声发问。

“是。”他点头。

“父皇一生两大心愿。一是一统天下,万民归一,二是驱走狄人,收回北方诸州失地,令其再不敢南顾。奈何天不假年,父皇终究还是未能实现全部心愿。”

温婠目中流露出了浓重的关切之色,转过了身,终于再次面向着对面的男子。

“我明白,殿下你如今的处境很是不易。大司马他……”

“大司马已伏诛。”他淡淡道。

“殿下你说什么?大司马他——”温婠惊骇至极,以致失声,话戛然而断。

“他已伏诛,就在今日片刻之前。”

温婠圆睁双眸,显然是震惊至极,一句话也说出来了。

他也随之沉默,仿佛陷入某种回忆,片刻后,再次抬目望向她。

“婠娘,我十七岁那年,曾到雁门一带巡边。记得归来之日,父皇不顾病体,连夜召我,事无巨细,一一要我向他禀告,那夜对谈,直至天明。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那时的身体实在虚弱,否则,他一定会亲自走那一趟的。后来临终之时,他犹叹息不止。他是心怀遗憾去的。”

“殿下,你是想替圣武皇帝完成遗愿,一雪前耻?”

温婠轻声问。

他点头,又摇头。

“没错,此父皇之遗愿,我必倾尽全力去做,但这也不只是为了完成父皇遗愿,更是为了收复我大魏的北方门户,谋得北境真正之长宁,叫我大魏世代居彼一方的万千子民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将来能够安其居,乐其业,再不必遭受战乱,日夜担忧不知何日便就家破人亡,足下没有归依之地!”

他一顿,“我知军中近年颇多怨言,为多年固守不出之故。这些年,朝廷为何不能放开了打?是因内部多有掣肘,时机未到。是故今日求变,如刮骨之痛,唯其如此,剔除腐毒,我大魏方能走上人和政通之道。在此之前,惟束载,秣马,以待将来出击之日!”

温婠睁大一双美眸,怔怔凝视着他。

“我明白了,殿下你将来是要重用姜大将军。”她轻声喃喃地道。

他并未回应,显是默认,接道,“婠娘,你我从小相识,人非草木,你对我之心意,我焉能无知无觉,何况,我自小便随皇兄得太傅悉心授业,师恩深重,你又才貌双全,兰心蕙质,若能得你这般淑女为伴,人生夫复何求?”

“只是——”他一顿。

“自我十七岁那年北巡过后,我便立下了心志。我大好河山,何其壮阔,岂容外寇马蹄践踏,更遑论拱手相让!便是一粒荒沙,亦寸毫必争!大魏既应承天命,定鼎九州,则收复失地,驱逐敌寇,乃我辈必须要完成的功业!”

“婠娘,倘若父皇仍然健在,做成了他想做之事,倘若我还只是个安乐王,只需清享安乐,我定会娶你为妻。京中仰慕你的世家子弟无数,当中不乏杰俊,你却至今未嫁。我知是我误了你。早前,我便不止一次想向你致以歉意,一直不得机会开口——”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扑簌簌地从温婠眼中滚落。

她用力摇头,“不不,殿下!你不必说了,我真的明白,我完全明白了!你千万勿自责!更不是你误我。和你无关。殿下你向来以礼相待,是我自己,从前存了不该有的肖想,令殿下你徒增困扰。我明白了!”

“摄政王妃之位,确实只有那位女将军方能担当。”

她转过脸,抹去了面颊上的泪痕。

“殿下,我要多谢你,今日对我直言相告。”

束慎徽望着她,目光充满歉疚。

“婠娘,往后你若有事无法自处,尽管差人来告。”他的话极是诚挚。

“多谢殿下。我去了。”

温婠再次深深衽敛,最后望了对面那年轻的男子一眼,转身去了。

她是真的去了。

束慎徽也未再开口说什么了。

他只从位上起了身,立于原地,目送着那道绛影。

南窗外,秋木萧瑟,寂然无声。

佳人已然远去,再不见影踪。他却依然未动,独自又立片刻,良久,方缓缓坐了回去,肃然凝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身影一动不动。

一只蜘蛛攀在结于经楼西北角阁暗处的一张罗网上,吐丝结网,忙忙碌碌,忽然不慎失足,从网中掉了下来,连着的那根蛛丝在空中晃晃荡荡了几下,终还是从中扯断,蛛儿啪地掉到了下方的经架之上。

“出来!”

束慎徽忽地抬眼,目光陡然锐利,低低地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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