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鸷立在门口,手背至身后,身姿挺括,气宇非凡,他穿了一身鸦青色素面缂丝直裰,肃沉内敛,好似暗夜中潜藏的蛇,明明面上是不动声色的,却莫名叫人浑身发冷。

燕无意起身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六哥?”

他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殷篱,李鸷目光在他身后逡巡片刻,无声收回,视线落到燕无意脸上的时候,后者心头一凛。

李鸷却是笑道:“我仔细想了想,这样的场合,我出面,似乎不太好。”

燕无意轻轻皱了下眉,然后一下笑开,试探地道:“六哥的意思是?”

我去?

他没说明白,但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让他们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李鸷笑意不减地看着他,说道:“江南各营各道素来只认你父亲靖江王,如是你去,必定会卖你这个面子。”

燕无意听了一怔,知道这都是借口。他是靖江王世子不假,可眼前这个还是大盛的太子呢,虽然被废了,可当今圣上年事已高,老迈昏庸,任用奸佞,早已怨声载道,现下有个绝妙的机会去赌一记从龙之功,能有太子殿下亲自出面,对他们来说更是定心剂。

如何不比他一个小小的靖江王世子好?

燕无意压低声音,附耳对李鸷道:“六哥,我觉得还是你亲自会宴他们比较合适……”

李鸷轻抬身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好像将他心思全部看破了,燕无意话音一顿,后面却再也说不下去。

他别开视线,李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暗卫传来消息,父皇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不在青州,今日的宴席有诈,我不能露面。”

燕无意一听,豁然抬头,李鸷神情坚定,看起来不像骗人,如果是这样,他不可能让他冒险,便整了整脸色,认真道:“六哥打算怎么办?”

“你今日去会会他们,如有疑点,一律不放过,既然来了江陵,就让他们别走了。”

李鸷好似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双唇一开一合就能要了人命,燕无意知晓他的意思,偷偷瞥了背后的殷篱一眼,知道自己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带着她走了,便歇了这个心思,对李鸷道:“六哥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的。”

他偏开身子,问李鸷:“不若我先把阿篱妹妹送回去?”

李鸷却无视他的问题,迈步走过去,到了殷篱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吃酒?”

殷篱酒量不济,才喝了几盅便有些上脑了,但还留有几分理智,若是知道李鸷会来,打死她也不会贪杯喝这么多,现在后悔已有些晚了,她不敢看他,垂着眸点了点头。

燕无意也走过来,刚要开口,李鸷便道:“不请六哥坐下来喝几杯?”

他看着殷篱,问的自然也是殷篱,燕无意脚步一顿,担忧地看向坐上醉意不支的女子,既不想她一口回绝李鸷惹他恼怒,又不想她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他,两种想法在脑海中纠缠,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占了上风,他忽然后退一步,对李鸷拱了拱手:“六哥,我去准备夜宴了。”

李鸷淡淡“嗯”了一声,燕无意看也不看,扭头就走,便也没见到殷篱投来的无措目光。

门被轻轻关上,殷篱撑着身子坐正,终于感到无形的压力坠在头顶,眼前景物都带了重影,她却强装镇定,开口道:“我好像喝醉了,六哥,我们走吧。”

她声音轻如鸿毛细雨,撩扫得人心荡漾,又清凉细密,让人清醒,李鸷跨坐在凳子上,没回应她的话,而是兀自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唇齿开阖:“怎么,我一来,你就想走吗?”

明明是不掺任何感情的一句问话,殷篱却莫名觉得头悬利刃,李鸷从不强迫她做什么,可每一次开口都像是胁迫,她心头不舒服,但只敢说“不是”。

李鸷为她倒了一杯酒,推到她跟前,没说让她喝,反而问:“之前喝了多少?”

殷篱努力扳着身子才不至于摇晃,但视线里的事物还是有些不稳,她想了想,回道:“大概有五六杯。”

李鸷咽下一口酒,问:“这么相信世子?”

殷篱脑中“嗡”地一声,像是被长矛尖刺中了后颈,剧烈的疼痛直冲头顶,她骤然抬眸,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李鸷慢条斯理地满酒,不看她,只道:“有一种酒壶,叫阴阳壶,旋转底部,可以倒出完全不同的东西,你听过吗?”

李鸷不明说,殷篱的心却跳得飞快,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李鸷,脑海中却在努力寻找燕无意为她倒酒时的画面,情不自禁地就幻想出他旋转酒壶底部的动作。

她本就有些醉了,不知道那是她亲眼看到的,还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李鸷又问她:“平时就这么容易醉吗?”

殷篱迟疑着摇了摇头,开口说的却是:“我不知道。”

李鸷握着酒杯,拇指旋转杯身,偏头看着她:“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凡事多留一条退路,就不至于落入绝境。”

殷篱觉得李鸷在教她什么,但她本意却想要抵触,于是问他:“那六哥的好,是不是无缘无故的呢?”

李鸷笑:“当然不是。”

“那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李鸷不说话,只是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向下。

缓缓扫过的地方惊起一阵阵战栗,殷篱双手护住身前,射去一道凌厉视线。

李鸷哑然失笑:“在想什么?”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而已,还不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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