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偏头看来。
视线接触到小姑娘欢欣殷切的表情时,稍一顿,旋即他便牵出唇角梨涡,淡淡笑道:“祯儿妹妹也来逛夜市了?”
“对呀。”
陆宜祯一步一步朝他靠近,带来了满身的俗尘烟火气。
她朝他伸出手中板栗的时候,柳枝后方吵闹嬉笑、揽客叫卖的繁多声响亦一并冲破障蔽,遽然涌入。
“这是炒板栗,可好吃了,你也尝尝罢?”
隋意抬手捏了一颗,剥壳时听她问:
“可意哥哥先前不是与我说有事情要做吗?现下怎么会在这里?”
“你瞧。”
他给她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盏还未漂远的河灯,眸光在波荡的湖色中明明灭灭。
“那便是我今夜要做的事情。”
说罢,他捏着栗子的手指忽然微微用力,嘲弄什么似的嗤笑了声。
转而瞥她时,已经又是那一副温润可亲的模样了。
“说起来,祯儿妹妹又怎会一个人出现于此?”
“不是我一个人呀,还有宝蔻,她……”
陆宜祯边说边往后瞧去,在望见后方空荡荡的河堤时,声音戛然顿住。
宝蔻……
宝蔻不见了。
她心下一慌,紧忙同柳下的少年说道:“方才她还在我身后的,我一转眼瞧见你,便赶着过来了,她难道是在人浪里被冲走了?”
隋意默然。
尔后,他盯着小姑娘写满惶惑的双眼,一字一句肯定道:
“祯儿妹妹走丢了。”
陆宜祯低下脑袋,闷闷地嘀咕:“是宝蔻走丢了。”
话音虽细如蚊呐,却也足够叫离近的人听清。
“不论是祯儿妹妹走丢,还是你家女使走丢,当下要紧的事,都是把人寻到才对。”
隋意失笑罢,撩开袍摆站起身,俯身将已剥好的板栗扔进她紧抱着的纸袋里,对上小姑娘懵懂失措的眼神,心道她大抵也是第一回遇上这般祸事。
于是柔声宽解:“不怕,意哥哥同你一起找人。”
见小姑娘明显有所放松,他才开始仔细地询问她同女使走散前的诸多事项。
“我们先去你走失前的地方看看罢。”
二人前后踏上行人如织的街道。
隋意走两步,只觉互相挤轧得慌,禁不住想道:小姑娘就那么一副纤薄身板,是怎么穿过人海来到他面前的?
回头一看,那娇娇小小的一只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手还轻轻攥住他的袖摆,想来是吸取了教训,这回生怕他也不见了。
隋意略作思索,干脆一躬身把她抱了起来。
陆宜祯骤觉失重,还细弱地惊呼了声,在望见眼前瞬间放大的隽秀面容后,她才反应过来现刻的境况。
少年桃花眼轻挑,朝她笑道:
“若叫你被人踩到,便成我的不是了。”
陆宜祯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仓皇的心此时也稍稍安定下来。
仿佛溺水之人攀援住了顺流漂来的浮木。
凑近方知,少年人的身上泛有一股如雪如松的雅淡味道,温和又冷峭,正同他的人一样。
在人潮中穿行时,他还有心思平心静气地与她讲道理。
“这回吃了苦果,祯儿妹妹应当知道了,来日在人多的地方,切不可再一个人随便乱跑。”
“可我是看见你了呀。”
“瞧见我也不能独自乱跑。”
“……好罢。”
原本宝蔻站着的位置不见人影。
隋意心有预计,毫不意外道:“那就再去附近卖河灯的摊位瞧瞧。”
少年抱着怀中纤小娇软的小姑娘,把周边的河灯摊都逛了个遍,却仍然没能找到陆家夫妇。
一大一小互相望着对方。
“这怎么办呀?”
“……我先送你回家。”
……
万幸,陆夫人在发现自家姑娘不见了以后,当下立断回府等人,只留陆琮与几名仆从在汴水河附近搜索找寻。
见得陆宜祯安然无恙地被人领回来,她激喜之余,亦没忘记对做善事的少年表达一番千恩万谢。
隋意走后,陆宜祯乖乖巧巧地立在堂前,挨了陆夫人小半个时辰的说道。
倒是赶回府的陆琮把夫人温言软语地哄劝回房,给她解了围。
……
三日中元节的休假一过,病已痊愈的陆宜祯再度重返学堂。
徐宛竹受罚后安分了许多,不再对她摆脸色、下嘲讽,平日问个早还能得一声回应。
除开初初几日双方都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一时适应不能、言语举止间颇为不自在外,愈到后来,便愈显得和正常的同窗无异了。
段毓儿与徐小四的关系依旧紧张。
但她们吵闹归吵闹,真要像上回那样动起手来的事情,还是没发生过的。
“我特别佩服你。”
被气得狠了,段毓儿就转头揉弄陆宜祯的脸颊,美其名曰“疏通郁气”,并且每次都用一种格外羡慕钦佩的语气与她说这句话。
陆宜祯心想。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文静娴雅、对她事事包容的宛音姐姐。
……
隔壁国公府的世子把翻.墙的本事也练得越加炉火纯青。
陆宜祯休沐在家的时候,五回有三回都能等来隋家少年的投喂。
隋世子无愧是根生土长的京城小爷,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从奇街怪巷里给她搜罗来了不下二十种糖食与小吃——
有些吃食名字还算耳熟,有些则当真是闻所未闻。
但无论是有名还是无名,经他之手送出的食物,滋味都十分可口。
他不加节制地送,陆宜祯就不加节制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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