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宜祯在夜里发起了热。
大约是落水后受了寒,这场病来得气势汹汹,折腾得整个陆府彻夜灯火通明。
日上三竿时分,陆宜祯才从被窝里悠悠转醒。
喝过药,她抱着汤婆子懒在小院的竹椅上晒太阳。恰是休沐日,并不用去书塾,也省了一番告假的功夫。
初秋的日头并不毒辣,晒多了叫人不禁升起浓浓的倦意。
陆宜祯眼皮直打架,正半梦半醒间,骤然听见“啪啦”两声脆响。
她强撑着睁眼,往声源处一望,却是一枚落在竹椅脚下的小石子——这是怎么掉下来的?
不等她细想,又有一枚石子砸下,磕在椅子脚上发出脆声。
陆宜祯顺着石子落地的方向往上瞧去。
小院高高的青石墙头,迎光坐着一道清隽的人影。
是隋意。
他今日着了一袭青衫,鸦黑的发丝被檀木簪子高高束起,流畅俊秀的面部线条沐浴在日色里,桃花眼倦懒地睨着她,如同一只怠懈散漫的猫儿。
手里还抛玩着几颗小石子——
那应当就是用来博她注意的物什了。
“意哥哥。”陆宜祯直起腰,仰头问候他,“你怎么不走正门?”
“规矩太多,我懒得走。”
隋意歪了歪头,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仿佛在探究一个奇怪的东西。浓黑的瞳仁里像是揉进了一层雾色,同往昔的温柔亲切竖起一道泾渭分明的屏障。
他慢悠悠地开口:“怎么,哥哥给你出的主意不好用吗?何苦惹了一身病回来?”
陆宜祯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你……你都知道啦?”
“昨夜的动静那样大,今早向徐大稍一打听,他便都告诉我了。”
“其实我有好好想过的。那两个办法,虽然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徐小四吃一个大亏,但是——”
陆宜祯用力地抱紧汤婆子,诚实地道:“我就是想让她省得,欺负了我,我是一定会还回去的。我才不藏着掖着呢。明明就是她做错了事。”
墙头少年的眼神蓦地微变。
好似被日光刺伤了眼。
他久久地望着墙边树畔、竹椅之上、挺直腰板同他对视的小姑娘,乌黑的眼眸中翻涌出复杂至极的情绪。
似是羡慕、似是妒恨、又似掺杂了些许亲近之意……
陆宜祯直觉此时的隋意令她倍感疏离。
“意哥哥。”
她不由自主喊了一声。
少年闻声敛了敛心绪,凝眸朝她一眨,仿似在问她“有什么话”。
陆宜祯哑然,好一会儿,她终于发觉了他身上的疏漏处,于是松快地扬起笑,对他道:“入秋了,天凉,你今日的衣裳穿得这么薄,当心别和我一样生病啦。”
被叮嘱的少年微一怔。
他打量着墙根底下那张稚气未脱的俏生生的脸蛋,忽地,展眉笑了。
天生的桃花眼本就媚人惑心,不笑时还堪道一句“孤傲绝艳”,这一笑,便仿若风雨初霁、冰雪消融,温雅感直浸润进人心里,勾带起微微的痒意。
“祯儿妹妹还想不想吃金鱼酥?”
少年人的嗓音柔缓如春风拂面。
陆宜祯被这一问牵引回神,立马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你要好好养病,哥哥明日给你捎来。”
陆宜祯觉得此话熟悉,想了想,恍然记起自己初次遭人哄骗的事情,仰首便朝墙头的人要保证:“你可不许再骗我了!”
“放心,这回我一定记得牢牢地。”
隋意说罢,懒散地向她摆摆手,握着一把石子便翻下了墙去。
随着最后的青衫袍角从青石墙头缩离,他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了。
……
陆宜祯在家养病的第二日,赶上了中元节的假。
因为不在祖籍故地,也不必大动干戈地祭祖上坟,只在宅中烧了信香焚了纸钱便算成事。
这日礼部也休放节假,陆琮闲居在家,夫妻二人一商量,决定入夜后带闷在屋内的小女儿上街游玩。
陆宜祯从早晨开始就在期待着。
听闻京城夜市繁华,勾栏瓦舍热闹非凡,是扬州老家远远比不上的。可惜她入京这些天一直无缘得见。
不过没等来入夜,她倒是先把探病的姑娘们等来了。
段毓儿和徐宛音是结伴来陆府的。
陆宜祯甫一见二人,还下意识地往她们身后张望了一眼。
徐宛音善解人意道:“四妹妹正在家中祠堂受罚,不方便过来呢。”
陆宜祯了悟。
同窗几个聊了会子天,吃了盏茶后,两个来客便姗姗告辞了。
隋意后脚到来。
更准确地说,是翻.墙来的。
他仿佛把小姑娘昨日的关怀听进去了耳中,今日改穿了身绀青色的袍子,比之昨日要厚实不少。
少年人的身量颀长俊挺,尽管罩着几层锦衣,也丝毫不折损他通身清贵润雅的风度。只消往那一站,便活脱脱似一位风仪秀整的画中神仙。
隋意应约捎带了一包金鱼酥。
陆宜祯鼓动着腮帮子吃糖的时候,他就枕在石几上、歪着脑袋看。
小姑娘生就一张讨喜的鹅蛋脸,眼似清泉,皮肤白里透红,宛若一只盈润的水蜜桃。
满心欢喜地朝他笑时,杏仁眼眸便似月牙儿般弯起,娇娇娆娆地,好像要甜进人的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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