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宛竹虽为家中庶女,可一直颇得荣宠,哪里经这样对待过?
但眼前的父亲叫她陌生又惧怕,她不得不紧咬嘴唇,双膝落地。
“你可知你自己错在哪了?”
“我没有错!”徐宛竹湿着眼,固执地昂首,“爹爹,陆家有什么好忌惮的?不过一个四品官,您竟也要为了那样一个小官小宦家出来的女儿来教训竹儿吗?”
“你闭嘴!”英武侯怒骂,“我竟不知这些年你究竟都学了什么东西?且不提此事你本就有错,单是你张口闭口一个‘小官’‘小宦’,哪里是一个侯府姑娘能说出来的话?”
“爹爹……”
“你这蠢物!你可知陆琮是什么人?”
“不就是……”徐宛竹蓦然一顿,生硬地改口,“礼部的侍郎。”
“你错了。他不只是礼部侍郎,更是我大赵立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英武侯拍着木扶手,道:
“你当真以为官家这次迁他入京,只是想让他做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暂且不说他平原陆家祖上出过多少大官大儒,就是他前些年在江南做转运使时立下的功绩,便已足够得官家重视了。”
“如今官家新立,朝廷新旧两派博弈不休,其中明暗,我也不指望你一个年纪尚小的闺阁女子能理解,总之你给我记住一句话——必要同陆家交好。即算不能修好,也不要惹出事端!”
侯夫人给英武侯顺了顺气,接口道:“是呀,那陆姜氏的母族,扬州姜家,也是世代簪缨的大姓。小四,这些话,想必以往是没人同你说过的,这回吃一堑长一智,你需得牢牢地将你父亲的话记在心里了。”
“女儿,知道了。”
主座的英武侯疲累地揉揉眉心:“这次念你是初犯,便自己去祠堂跪两天反省罢。”
“爹爹!”
徐宛竹满目惊愕。以往她犯了再大的错处,也不过是挨几句骂、打几下手板,可这次……父亲竟让她去跪祠堂!还是两天?
“侯爷,不可啊!”
厅室外,一道柿色身影闻言终于按耐不住,疾步跨进门将挨罚的徐小四护在身后。
“竹儿她年少不知事,铸下大错,侯爷罚她是理所应当。可她自幼文弱,连皮都没破过,在祠堂里跪上两天,那还怎么得了?”
侯夫人捏着手帕掩在唇前,视线轻飘飘地与堂下那美目含泪的尹小娘对上,咳了声:“听尹妹妹这话的意思,是侯爷处置不当了?”
“奴婢绝无此意。”尹小娘身段似弱柳扶风、摇摇欲坠,“只是,只是……竹儿身子毕竟娇弱,还望,主君开恩。”
“父亲。”
门外倏忽又传来声音。
却是徐家大郎背着手施施然地走进来了。
英武侯本就不胜烦扰,见得来人,更添几分冷怒:“怎么,你刚下学,便也赶来为你妹妹求情了?”
“小四有错,受罚也能长些记性。儿子是来劝小娘的。”
徐大说着,蹲身在尹小娘身旁不知讲了什么话,但见那本还欲要垂泪的美妇神色渐渐由不安、转为释然,护在徐家小四前方的身子也晃了晃,最后挪开了。
英武侯皱成疙瘩的眉头终于松弛了点:
“带你小娘和妹妹下去罢。宛音也在门外,叫她进来。”
待三人互相搀扶着离去,候在外头的徐宛音便拘谨局促地迈进房中。
“父亲,母亲。”
“宛音,你又可知错?”
英武侯问。
受责难的少女突然感到身体泛凉。
她眨了眨眼睛。
不是父亲的问候、甚至也不是对于事发情况的打听,而是一句单薄的、飘乎的、不容置喙的……“你可知错?”
按照惯常经验,她本该伏跪下身去,努力地给自己寻找罪状,譬如“见妹妹即将犯错却不知劝阻”、又譬如“没有尽好姐姐的责任,在觉察到妹妹与外客不和时就该从中调解”……
可是。
凭什么?
她想到缩在门外一角时,偷听来的堂内寒暄——那对陆家的父母话里话外对自家女儿尽是偏袒和爱护。
诚然,她的父亲也是疼爱女儿的。
只不过偏疼的不是她罢了。
徐宛音眸中蓄泪,深吸口气,颤声道:“女儿不知自己何处有错。”
英武侯对这句回答很是惊诧,仿佛他那个平日乖顺的女儿忽然消失了一般。
“在学堂里,徐家的姑娘就数你年纪最大,眼见自家妹妹要丢脸,你一个做姐姐的却不加以制止,还冷眼旁观,你还敢说自己没有错?”
徐宛音双手紧攥,望着座上的父亲:“小四落水,是她先推搡陆家妹妹咎由自取,连小四的贴身女使都阻止不及,父亲要我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何况父亲,我是小四的姐姐,不是她的嬷嬷、婢女!”
“放肆!”
英武侯被这一席话激怒,气息不稳地扶着木椅站起身,挥着手就想走下堂去。
却闻此时,厅堂门外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喝骂——
“你才放肆!”
年近古稀的老太太被女使搀扶着,气急又颤巍地冲入房中,指着英武侯的鼻子啐道:“你个逆子!这些年你偏宠妾室冷落我音丫头,叫她受了多少委屈?而今你竟还有脸为了那妾室之女对她动手?”
老太太忿而拨开周身沉冗,挥打着英武侯,边打边骂:“看我今日不打死你个孽畜!”
“母亲,母亲息怒!”
英武侯欲抬手格挡,又不敢反抗,只盼着仆役们能早将老太太拉扯开。
烛光影绰的房厅内,徒剩一室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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