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顾明澄十五,端木苓八岁,半大少年带着个小女娃,于战乱中出城,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传言纷纷,都道韶华大将军叛国通敌,死于兹国人之手,端木苓哭得死去活来,怎么都不肯相信。

一路避开叛军铁骑横踏,两个孩子辗转往前线的方向走,千里寻亲,大多时候是顾明澄背着她。

战火对于幼小的他们来说过于无情,并不因端木苓是将军之女就稍有宽容,最终还是被乱民蜂拥的人流带偏了方向,离目的地越来越远。

后来顾明澄只能带着她,去寻找父亲的知交好友璞疏山人。

然而,这位治水奇人居无定所,要找到他,同样如大海捞针,两个孩子就这么饥寒不济四处流浪,待寻到璞疏之时,已过去五年。

之后总算过了两三年暖衣饱食的安稳日子,小丫头出落成大姑娘,私下里也添了些女儿家的心思。

他俩相依为命多年,论感情自然深厚,但顾明澄离家前承了那枚道心之种,一门心思只在修仙向道,再说他那耿直性子,哪里懂得女孩子这些细腻想法。

他大她七八岁,在路上那些年,几乎是把这丫头当女儿一样,背在背上养大,又当爹又当娘。

第一次听到端木苓的表白,顾明澄当场呆成一只木头桩子,简直头大如斗,狠狠训了她一顿。

要说端木苓和他一同长大,也是近墨者黑,同样生了副倔强脾气,被他气得狠了,当时就道:

“顾溯,你口口声声说为我着想,其实就是看不起我,将来你成仙入道长生不老,而我再过几十年,就该老得鸡皮鹤发,牙齿都掉光了,你是怕到时跟你不般配,被世人耻笑你找了个老太婆,是也不是?”

顾明澄被她这番话怼得目瞪口呆,指着她的手都在抖,“你你,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世间凡人想要踏入修行,难如登天,除了灵石资源难以积攒,最重要的是觅得道心的机缘,几乎是万里无一。

端木苓自此后心知肚明,恐怕与顾溯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正当心灰意冷之际,文琅几经辗转,终于寻到她。

始知当日母亲出征前,便已接到齐皇问责的秘旨,指她有通敌之嫌,要求自证清白。

也是因了那封秘旨,收到求援的大军,开拔到端木容被围困的鹰岭峡左近,却硬是按兵不动。

端木容后来仅带百名亲卫,将敌人诱入峡谷深处,给韶华军仅剩的八千部下,争取到一线逃出生天的战机。

文琅是端木容麾下先锋统领,本该冲在最前,却被大将军逼着立下血誓,带领余部突围而出,绝不回头。

亦是遵循大将军遗命,率兵叛出齐朝。

朝中早有人看不惯她一个女人领兵带将,还立下赫赫战功,既要诬她叛国,端木容只能杀身,以成全皇帝想要的这个“仁”。

坐实叛国之罪的那天起,这支队伍便只余引恨离家的下场,待到重归故土那日,或许已再无洗刷污名的机会,但即使抛洒血与泪,也要自证清白。

文琅把韶华军带到与鹰岭峡一江之隔的千仞山脉,那里是南澹与齐朝的界山所在。

虽在外人看来,韶华军叛至南澹,实际只是游离于两界之间,化整为零安顿在群山峻岭中,之后文琅便回来寻找端木苓。

眼见不能与爱慕之人白首偕老,端木苓最终能义无反顾地跟着文琅离开,基于两件事。

其中一个原因相当隐秘,也是顾明澄至今百般费解,每回对端木苓心生惦念之际,都觉得又冤枉,又抓心挠肝。

归根到底,缘自当年老头儿的一句话:

“苓丫头,阿溯是头蠢驴,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偏要上赶着往他跟前凑,他能不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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