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岁那年,他父亲先太子去世后,李景琰便有了一个怪癖:厌恶女子触碰。

极其厌恶!

厌恶到了即使是自己的母妃、幼妹碰他一下,李景琰也胃里翻腾,恶心得要吐。

此时李景琰躺在榻上,无感俱在,他全部心神跟着心口程鱼儿那根纤细柔软的玉指在动。

程鱼儿似乎对他的伤口很感兴趣,指腹轻轻抚摸,一次,又一次。

李景琰整个人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毛发倒立,心口剧烈起伏。

李景琰咬牙切齿:又一次,又一次,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样平躺着,不能动弹,任人宰割……我李景琰竟然沦落至此,真是可悲,可悲!”

奴仆欺他、辱他,这一个送入王府冲喜的女人的竟然也敢玩弄他!

怒气从李景琰心底冲出,卷携着着数月来死死压抑的悲痛,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自里而外迸发出来。

他不甘!他想要醒过来。

李景琰僵硬的躯体似是有了些许反应,他的意志与那沉沉无法指挥的四肢似乎有了那么一丝、一缕的联系。

李景琰得到鼓励,他屏住呼吸,咬牙继续。

程鱼儿雪腮薄染春红,不敢直视那热气扑面的劲拔腰腹,她索性将目光盯住在李景琰面如冠玉的俊颜。

纱绢下突然摸出一块扭扭曲曲的凸起之物,咯咯巴巴烙手。

程鱼儿疑惑得歪了歪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斜斜望去,却见李景琰眉头紧锁,额角也泛着鼓鼓青筋,眉睫扑扑闪闪,眉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似是万分难受,痛不欲生?

程鱼儿一怔,忙不在顾忌,撩开绢帕,垂首望去,却一下子瞳孔一缩。

绢帕旁边,李景琰左心口,约莫心脏一寸之处,有一个伤疤,看样子似乎有了些年月,却依旧狰狞、崎岖,边缘微微卷着红边,让人看了胆寒。

程鱼儿不知为何,双眸一下子湿润了。

她秀鼻微蹙,忍住鼻腔里涌上来的酸楚,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抹上那狰狞的伤疤,指腹轻轻摩挲,樱唇翕动:

“王爷,疼不疼?”

声音细弱蚊蝇,颤颤巍巍,带着显而易见的心疼与伤心。

本挣扎着、暴怒着、奋力睁眼起身的李景琰突然怔住了。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从来没有。

他垂下乌密的眉睫,低垂的又密又长的眼帘遮住了他上半边脸,只留下笔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菱唇,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李景琰刚才紧握的拳心此时带着轻颤,食指无意识又颤动了下,陷入了会回忆。

他这道伤疤是他十岁时留下的,那时父亲数月前猝然去世,被西戎将领用计坑害。

他为父报仇,千里走单骑,一个人独闯敌营,单枪匹马撩翻成千上万的敌军,攻破重围直取敌方将军首级。

却不想,被垂死挣扎的敌军将领,一抢刺在心口。

他割了敌军将领首级,单手反手拔了枪头,随手撕了一条衣襟绕在胸前,翻身上马,乘着清风明月朝京城奔去。

他拎着敌军将领首级从紫禁城门一路走到祖父朝会的宸和殿外,一脚深,一脚浅,心口的鲜血透过缠绕的衣襟顺着小腿滴下,每一个落步都带着血印儿。

他的祖父领着文武百官在宸和殿外的白玉盘龙石阶处迎他。

他的祖父,先皇见了他拎的首级,手抚胡须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骄傲道:“不愧是朕选的太孙!哈哈哈哈,我大旭后继有人。”

他的祖母,当时皇后眉目慈祥的看着他,笑盈盈称赞他:“本宫孙子果真最棒。”

文武百官喜气洋洋,眉开眼笑高声贺道:“太孙威武!”

声音震天响。

他一身白衣出城,此时白衣染成了红衣烈烈,心口处的枪伤处暗红暗红,脚面一直滴着鲜血。

啪嗒,啪嗒,却无人看到。

千里奔袭,滴水未沾,他终于凯旋而归,带着杀父仇人的首级,强撑着的一口气在他回到太孙殿时终于用完,他轰然倒在石阶上。

醒来时,他的母亲、董氏站在榻前,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说:“回来了。”

他的妹妹,佑安兴奋得围在他榻前,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个不停:“哥哥,哥哥有没有给佑安带西域的新奇玩意儿?”

没有人,自始至终。

自始至终没有人问他一句:“受伤重吗?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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