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了里间,对着镜子看了看,颈上的小猫挂坠是活结,在他变成人身的时候绳子被拉开,晏沉抬手拉到最大,那只小猫也便垂到他锁骨下方,衣领遮一遮就不太明显了。

他把挂坠取下来,对着那只小猫看了看,栩栩如生,简直就是他变小版的猫身,像是下一瞬就要跳起来去扑蝶玩球。

晏沉抚了抚小玉雕,荒诞地希望玉雕成精就好了,这样他的猫身和人身就可以同时出现。

猫身对他的掣肘太大了,他想跟简临青拉近关系,但是大半的时间都要以猫身待在简临青身边,唯独的一个上午,还要处理事务,也一时没有理由接近简临青。

当今摄政王愁愁地把可爱极了的小猫玉雕挂到脖子上,面如冠玉怏怏得平添了一丝少年气。

眼角眉梢都是少年心事。

下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院子里,细小的花瓣在风吹雨打里扑簌簌掉了满地。

晏沉被送来的时候,简临青坐在廊下,朦胧的雨丝里,他神情怔松,墨发松松束在脑后,鸦青的宽袍衬得他瘦削,有种无法言说的病气。

直到晏沉到了他身边的他还没有回神,晏沉心里紧了紧,跳到他的腿上,撞碎了简临青眼里一泓雨色。

简临青猝然回神,捏了捏小橘猫的小胖脸,“来了啊。”

他说着从零食匣子里拿出一片鱼干递到小猫嘴边,晏沉叼过来,吧嗒吧嗒吃了,就见简临青拿起手边的书看了起来,他抬眼看到了书名——《金陵记事》。

他记得简临青的母亲就是金陵人。

简临青也算是半个丰国人,对母亲的故乡有好奇心也是正常,晏沉盘算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就带着简临青去金陵小住,带他走走看看。

熟知内情的人才知道简临青现在的心情不好,羊溪笑眯眯地把糕点递给简临青,“殿下,我打听到了,四月初九这儿有个小节,叫‘走春’,我们去看看吧~”

简临青撑着下巴,兴趣缺缺,“左不过是那几样,我不太想去,你自己去吧,银子去我的私库那里取。”

羊溪犯了难,一个劲地对木槿使眼色,木槿回看她一眼,这丫头听到有个节日就乐了,后面说了什么也没听见。

“我听长光说,这节日还颇为热闹,有春神的游行,还有特制的面具,街巷的铺子大多都会在游行路边支起小摊贩卖新品,王氏卤记这次会出烤猪蹄,只在那日开放试吃。”

简临青翻书的手一顿,又听木槿继续说:“许多不开张了的百年老铺子也会赶一赶这个热闹。”

“去!”简临青完全被美食俘获,顷刻间改变了主意。

羊溪开心地蹭了蹭木槿,被后者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掐脸。

晏沉也振奋起来,这无疑是可以跟简临青拉进关系的机会。

四月初九,简临青刚换好出来,就被羊溪乐颠颠递上一个绘着草木的半脸面具,“殿下快戴上!”

简临青挑挑眉,见她已经戴好了,不由在她面具上敲了敲,“这么着急啊。”

羊溪走路都蹦蹦跳跳的,“我高兴嘛!我们还没去过这种热闹的节日呢,”她轻轻快快说着,耳上的坠子也欢快地晃动着,“谢谢殿下给我们做的坠子,真好看。”

这正是用那柄玉如意做的,简临青拿着面具走出去,“喜欢就好,反正闲来无事。满满被长明接走了吗?”

“接走了,满满还挺喜欢长明的。也幸好长明对节日不感兴趣,不然只能把满满留在马车上了。”

节日的时候人实在太多,猫咪不能待在那种环境里,眼下满满被长明照顾着,他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好好逛逛这个走春节了。

只是要捎带一个不速之客。

马车上,晏沉青衣玉冠,安静坐着,见他上来了,眼眸微亮,笑如春风,“你来了,怎么不带着汤婆子?”

简临青在一旁坐下,“最近天气比较暖和,等会儿又是人山人海,大抵也不会有多热。”

他实在不知道要跟晏沉说什么,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晏沉,疏远他刻意冷落他都只是为了自保,但眼下这人笑眼看他,简临青实在是不想刺他,只能冷着了。

然而晏沉却拿出他的面具,“可以把你的面具给我看看吗?”

简临青面无表情地把面具递过去,半脸面具拼在一起,其上绘制的花纹拼揍在一起,俨然是一副完整的画。

晏沉轻声介绍,“这也算是一个小趣味,画师们会在两张面具上做一幅画,若是走春节当晚遇到了另外半张画,可以去交换一份礼物。”

羊溪给府上买了那么多张面具,偏就他跟晏沉的先对上了,简临青抿了抿唇,把自己的面具拿过来,干巴巴地说:“那画师们还挺机灵。”

晏沉轻轻嗯了一声,简临青舒了口气,把带来的书翻开了,佯装认真地看了起来。

沉默总比硬说话要好。

晏沉当然也看出了他的态度,他抚了抚藏在颈间的玉坠。

不要着急。他轻声告诉自己。

马车行到人声鼎沸的长街口就进不了了,简临青戴好面具,和晏沉一起下了车。

满街的灯火映入眼帘,各色吃食,花卉,木制品的气味汇成一股特殊极了的味道,像是走春开始的标志,周围满是人流,简临青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的节日,忍不住感叹一声,“好多人!”

晏沉身高优越,越过层层人海,看到了江边的圆台,“我们丰国人很喜欢热闹,你看到那处圆台么?等烟花燃放,这节日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简临青探头去看,他这时就格外在意自己的身量,被前面的人群罩了个严实,“看不见,所幸烟花是公平的。”

落在天上,人人都看得见。

晏沉只觉得自己做猫做久了,一时把简临青的身量忽略了,他四下看了一眼,拉了拉简临青的衣袖,“跟我来。”

简临青示意羊溪木槿自己随意去逛,跟着晏沉走到了一处花坛,几个姑娘小孩都站在上面,见他们过来了,很是心领神会地挪了挪,腾出了一个位置。

简临青默了默,轻声道了谢站了上去,他站上去才知道晏沉为什么想让他看到圆台的场景,那里不仅仅有烟花。

有乐师舞者,他们着一身春色,起舞弹奏,这是一支喜悦的舞,即使简临青不懂舞,也好像看到了人们在春色中嬉闹的场景,而圆台边上,烟花底座被制成花和树的样子,整齐地列成一排,有人从最里端俯身,指尖火星明灭。

悠长的响声响起,简临青抬眼看向夜幕,漫天烟火绽开又消散,像是坠落的星子。

耳边满是人们兴奋的欢呼,一道一道的烟花在墨色的苍穹升起,简临青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看向晏沉,“这是正式开始了吗?”

晏沉也笑着回视着他,伸出手来,“开始了,我们要快些,不然就排不到小吃摊的队了。”

简临青轻巧地跳下来,“那我们快走!”

晏沉看着他的欢快又急切的背影,失笑跟上去。

简临青刚开始还有些心思冷落晏沉,但深入街道,食物的鲜香很快让他如乳燕投林,什么都顾不上了。

简临青最先去的就是王记卤味,但是小吃铺子太多了,他看了半天被那些店名弄得眼晕,还是晏沉给他带了路让简临青及时抢到了前排。

简临青早就被那味道勾得不行,等排到他了,他直接旋身走出队伍,  叉了一小块,粗粗吹了吹气就送进嘴里,入口弹糯香辣,表皮有嚼劲,内层软软的,简直要化在唇齿间。

简临青庆幸自己很有先见之明,一下买了三份,他边吃边往外走,视线在人群中巡视,后知后觉地发现晏沉不知道去哪儿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叫人,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买好了?”

简临青回过头,一阵猛烈的鲜香顿时入鼻,他看着晏沉手里的烤串,即使嘴里还吃着好吃极了的烤猪蹄,还是忍不住馋了,“你在哪儿买的?”

晏沉看他眼睛都要贴上去了,满眼都写着馋,把烤串递过去,“我见好些人都说这个好吃,就去排了,你不必去了,在我这里吃些,还有好多吃食呢,别贪多吃撑了。”

简临青把嘴里的猪蹄咽了,伸手拿了一根肉串,“那我不客气了。”

“好吃!”简临青舒适地眯了眯眼,礼尚往来地把烤猪蹄递过去,“给你尝尝这个。”

在食物面前,宿敌也得和解,更何况他跟晏沉本就没有龃龉 ,简临青很快就原形毕露,两个人分别排队,交换食物,一次尝两份。

为了消食简临青还带着晏沉去玩了会儿游戏,他的箭术不错,晏沉又善投壶,不多时,小奖品就拿得满满当当,买了个小包背在身上才算腾出来了双手。

到最后,吃得吃得满足,玩也玩得尽兴,便有心力闲逛起来。

到这时,街上的人还很多,简临青路过胭脂铺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摘下脸上的面具,递给了身边的女孩,后者对了对,说了些什么,两人都笑开来,简临青再看见她们的时候,两人已经亲密地挨在一起,相谈甚欢。

他还看见拿着面具满街对的少年人,满脸都写着想要去兑换礼物;看见小女孩绷着圆润的脸蛋,拉开小弓,像模像样地瞄准,小箭摇头晃脑地冲出去,射中了一只毛绒小鸡玩偶;看见相携的老人站在角落,怀念而宁静地注视满场热闹景象,也许多年前,他们正和这里的许多年轻人一样,恣意地赶着热闹,留下欢声笑语。

简临青的心渐渐宁静下来,正在这时,他听到远处的乐声,清而亮。

晏沉对他说:“这是春神在游行。”

周围的人们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们交谈的声音小了,默契地往两边退去,空出了中间的区域。

人群推开,远处的队伍就变得清晰无比,简临青看到了两条金黄色长龙,长龙上坐着一抹青色。

乐声和队伍越来越近,简临青看到那些托举着长龙的人,他们的脸上是绿色为主的彩饰,穿着纹画着花草树木的衣裳,随着乐声极富韵律地行走着。

而在那金龙之上,人面鸟身的春神端坐着,眸光温和却不失神明的威严,他们的身后,花和树的神明精灵跟随着,各色的花瓣洒落一地,晏沉在简临青耳边轻声解释,“那些花瓣本就是是落花。”

简临青点点头,看到粉裙的花朵精灵提着篮子走向路边,分发着什么,等分到他手上的时候,简临青看清楚了,是一颗浑圆小巧的绿色丸子,“这是什么?”

晏沉转了转手上的丸子,“这叫‘春圆’,其实就是一种鱼食,我们相信水里也居住着春天的神灵,所以节日结束的时候会把春圆抛进河里祈愿。”

简临青觉得很奇妙,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只是倏然企盼着,企盼着可以参加来年的走春节。

等游行的往前走了,这边的人群也接连散去前往河边,这是一道运河,远远地蜿蜒着,足够一整座京城的人围绕在它身侧,简临青挑了个人少的地上,学着晏沉的样子,蹲下身把春圆送进了河里。

他没有许愿,只是扫过每一个或喜悦或虔诚的脸庞。

夜幕中烟花大盛。

赶春要结束了,简临青收回视线看向晏沉,对上男人不知凝视了他多久的眼眸。

大概是这一夜太过轻松愉悦,他从层层防备里越出来,不带任何偏颇地注视着晏沉,心防在他的温和里一层一层瓦解。

他问:“王爷这样对我,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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