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察觉到简临青的视线,手背上的伤口像是发了烫,他蜷了蜷手指自然地垂下手,笑意温和地看向简临青,“听闻今日由王妃主会,我事务又处理完了,就过来看个热闹。”
简临青挑挑眉,看着自从晏沉进来就更加老实的管事们,知道晏沉是给他立威来了,简临青真希望他不要这么体贴,他维持着面上的冷淡,“那王爷便看看吧,正好替我把把关,省得我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
晏沉知道简临青有心刺他,“王府这一块就是给你掌管的,哪里会有不合时宜?尽管照你心意来就是。”
何姑姑看得老怀甚慰,简临青也一时无话可说,他扣了扣桌边的账本,开门见山,“揽翠阁的事情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我知道商人逐利,但不该贪图这种靠下作手段得来的利益,之前王爷和何姑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却容不得这种手段,自即日起,若有还想效仿谭甬做法的人,直接按本朝律法处置。”
他这话一出,在场很多管事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让管事们捞点油水其实是默认的规则。
大管事的事务除了看顾自家的店铺,还要管辖其下的管事,都是商人,彼此之间的阴私手段是不少的,若是逢上旺季,那更加分身乏术,几天几夜宿在店里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这份油水其实算是额外的酬金,少了这份油水,做个大管事并不划算。
简临青怎么会看不出在座的心思,他刻意顿了顿,见依旧没人有说话便开口了,“我也大致了解了运作,知道各位管事的不易,我决定给各位分成,之后的管事大会改到年底,点清这一年的利益,划出三成给各位。”
“您的意思是所有铺子的收益吗?”
简临青轻笑,“正是。”
这些管事里有大肆捞油水的,也有躺平懒怠的,只求个不赢不亏,自己的那份钱没少拿就行,长期以往下去,必然会因为管理不善滋生种种事情,若是把整体作为目标,想要得到更多钱的管事自然会带动懒怠不作为的管事。
简临青原本只是想出个席做做面上功夫,但是何姑姑却全盘信任他,晏沉照往年该待在听溪园的,现在又特意过来,不说出些具体举措简临青也有些良心不安,只能力求一劳永逸,之后不需要他插足这类事务。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至于各个管事之间的比较,则是对比自己去年的利额,刨除其他突发因素,若是比不上去年,则出自己所得分成的三分交由利额最好的那位。”
有个管事涨红了脸,“这并不公平,我手底下人难调|教,时常闹出乱子来,这种又当如何?”
简临青还没说话,有个管事就冷笑一声,“你说的闹出乱子来的手下人就是你那个侄子吧?老包,我早跟你说了,不要太心软好说话,把自家亲戚招徕进来,本就不是我们这行人,闹出乱子来不说,现在还要拖累我们了,我们的利益如今可是绑在一起的,你若是不好出面,便由我来说服你那侄子离开。”
他话说得极好听,但在场哪个管事的不知道,这老包懒怠极了,又是个任人唯亲的,底下的小铺子都被他安插了亲戚进去,若不是顾忌着王爷的身份,估计早就大肆着人把小管事的位置都给替了。
但他能做大管事,自然是有过人之处,这人眼光毒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十足,跟附近的刺头相处得都极好,偏生就想白吃白喝,整日不作为,若是能把他拉起来,到了年底,他们的分成又会加一成。
所谓商人逐利,此时几个平日里偷奸耍滑的管事们都背后一凉,感觉被同行盯上了。
简临青看了一眼,很是满意,把外部竞争转变成内部合作,共同获利,这样一来,乱七八糟的算计比较也会消减不少。
他又针对每个管事的交谈提点,一个多时辰说下来,喝完了一壶茶,才算是结束了这场。
离去的管事们都收到了几颗金花生瓜子,对这个王妃观感更好。
简临青看着他们离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直陪着的晏沉也站起身,“今日辛苦你了。”
简临青长出一口气,声音懒懒散散,“也辛苦王爷陪着,我不过是纸上点点兵,具体成效怎么样还得劳烦何姑姑盯着……何姑姑有跟王爷说过吗?我无意插手王府的事务。”
晏沉随着他一起往外走,“说了,但王妃有掌管王府事务的能力,是觉得事务繁琐吗?”
简临青很是坦然:“只是想躲懒,我素来好逸恶劳,整日只想吃喝玩乐。”
他这话说得没志气极了,心里都不希冀看到晏沉厌恶的神情,只要晏沉不赞同他这样的态度就够了。
然而晏沉却一笑,“既如此,我会告诉何姑姑,之后所有的事务都不必拿去烦扰你,王妃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好。”
简临青心里一梗,“那就好,眼下会也开完了,王爷还有事吗?”
他的逐客态度太明显,晏沉眸光微沉,“久坐多时,去散散步吗?”
“不想走路,想回去躺着,”简临青顿了顿,“满满……就是小猫,在王爷那里怎么样?”
晏沉一时觉得自己是个不得妻子喜欢只能靠孩子找点存在的丈夫,“很好,我来时它还在睡,吃的玩的都准备在那里。”
简临青松了口气,“它在你那里乖吗?这两天有些调皮。”
晏沉当然不觉得自己调皮,“它很听话,还会帮我盖章。”
“盖章?”简临青眼前一亮,偏头去看他,“怎么在我这里就只会吃吃睡睡,我可以……等它回来我也让它试试。”
晏沉知道被他吞进去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可以去看看吗?
不行,因为他就是满满。
他这时才惊觉,两人唯一友好的交流点是一场骗局。
晏沉有些发闷,简临青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心情沉了下去,“无要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晏沉没理由留他。
他本来还想去简临青那里用晚膳。
然而一起散步一起用晚膳自然不是要事。
因为这件事情,晏沉晚上被送回来的时候都有些蔫蔫的,他心情不佳地把爪子搭在篮边,等着简临青来抱他,等了一会儿却只听到细碎的说话声,他探头一看。
地毯上赫然蜷着一只白色的小猫!
长明看着自家王爷浑身毛毛都炸起来,想也知道王妃“另结新欢”对他的冲击有多大,他轻咳一声,“王妃,猫送来了。”
盘腿坐在地上的简临青闻言看去,一眼就看到自家猫脸震惊的满满,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无论是瞪得滚圆的眼睛,张开的小小嘴巴,还是竖得尖尖的耳朵,都好像在说——“你在外面有猫了!”
简临青笑着朝它走去,他一走进,篮子里的猫就猛地跳出来扑到他的身上,小鼻子一拱一拱的,像是无意识捕捉着同类的味道,简临青捏着它的后颈,带着它靠近小猫,“是羊溪捡到的小猫,它受伤了,带到我们这里包扎一起。”
在一旁包扎的云岚岚闻言一笑,“您这猫醋劲还挺大的。”
简临青在怀里的毛脑袋上猛亲一口,“我还挺喜欢爱吃醋的。”
吃醋是喜爱的证明。
晏沉蹭了蹭简临青的脸,又听到他对羊溪说:“伤势不重,之后让王师傅做两份猫饭送来。”
羊溪清脆应了,“殿下,我之后可以养着它吗?”
“自然可以,我看它也挺喜欢你的。”
羊溪欢呼一声,“谢谢殿下!对啦,您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回来了,放在小书房的桌上。”
简临青正等着呢,“那我就过去了。”
晏沉靠在他肩上,把简临青滑落到肩边的长发拨开,有些好奇他要的东西是什么。
一人一猫来到小书房,简临青把猫放在桌上,轻轻地捏了捏毛耳朵,“好好呆着,现在可没办法把你抱着了。”
他说着打开桌上的小匣子,晏沉也凑过去看,匣子里分了几个小格,各色粉末分布其中,晏沉打量了一下材质,这些粉末颜色饱满极了,想起前几日简临青递给羊溪的各色宝石,意识到这大概是那些宝石的粉末。
而后他就看见简临青拿出已经雕琢得完美的小猫雕像,炭笔在小猫身体上划出了几个毛色区域。
用沾满树脂的小刷子刷了一块区域后,简临青拿起青铜的小筒装了一些脂白的玉石粉,洒在小猫雕像上,触及到有树脂的区域,这些细碎的粉末会附着其上,小猫雕像很小,一会儿功夫,那块区域就被填满了。
简临青如法炮制,下手利落又专注,很快,手上的雕像就只剩下眼睛没有上色了。
简临青轻舒一口气,转而抱起安静蹲坐在一边的猫,“来满满,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
晏沉抖了抖耳朵尖,他们靠得太近了,鼻息相交,那张好看极了的脸在他面前放大,红唇带笑,碧眸里温软又专注。
那双眸子里拢着他的倒影。
他注视着的,是一只猫啊。
他倏然别开目光,不想暴露出心里暗藏的嫉妒,他嫉妒起了自己的猫身,嫉妒它得到这样千般纵容的喜爱。
而一个吻轻轻烙在他的额头,“怎么?我们满满害羞了?”
晏沉挣了挣,被轻柔地放回到桌上,“好了好了不看了。”
晏沉看着他拿出一只极细的狼毫笔,把孔雀石粉末倒进砚台里,加了清水调色,一泓好看极了的碧色很快调了出来。
简临青微微俯身,修长手指握笔沾了碧色,细细在雕像上勾勒起来。
柔和灯光衬着他宁静却张扬的眉眼,几可入画。
晏沉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委屈。
他不只是一只猫。
他倏然想起之前的一件小事,那时羊溪问简临青他为什么不叫。
他记得那只手安抚的温度,“大概是不喜欢叫吧,这又没关系,身体没问题就好。”
他对一只猫都这样纵容尊重,对王府其他人随和大方,对冒犯过自己的人也能舍身相救。
晏沉的那一小团委屈,闷闷地变大了些。
为什么简临青,不能把他对那些人的态度,分一点给他呢?
翌日上午,长明看着自家王爷怏怏不乐地耷拉着耳朵处理公文,盖章都不愿意盖了,就连听到他夸王爷脖子上挂的猫咪小雕像好看,也只是稍微开心了一下,很快又消沉下去了。
长明也不知道自家王爷怎么了,被他示意退下的时候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不若现在就去王妃那里?”
王爷看也不看他,翻了个身蜷起来,长明便顺从退下了。
反正去王妃那里就好了。
晏沉趴了一阵,变回了人形,橘白色的皮毛变成了同色的外衫,橘一块白一块的,有些奇怪又有些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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