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庙会开始了,附近村庄的人们像过年一样忙碌,家家户户准备着香火和各式家常小吃。挨着夏时村村口老槐树的那片空地上搭起了高大宽敞的戏台子,工人师傅们手脚特别麻利,不出三天功夫,戏台上的帷幕地毯都布置齐整,等那帮秦腔戏曲演员一到场,真正的热闹就开始了。

作为老戏迷,我奶奶是必然不能错过这次盛会的,天还没亮她就给我安排了小任务:抱着一个小板凳去戏台子下面占座位,先到的可以坐在最前排,能看清演员的长相,还有机会和他们互动,加上我奶奶年纪大了,耳朵越来越背,坐在前面也听得清。

我在屋子里磨蹭了很久,出门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我怀抱小板凳慢悠悠地往前走,路过张嘉宇家门口,看到他也抱着个小板凳出来了。

“你该不会是也要去占座吧?”

“对啊,我奶奶她……”

张嘉宇没说完我就明白了,原来吴奶奶也是个戏迷。正好,我们俩一路同行,张嘉宇跟我讲了特别多好玩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是外国的,男主角叫做哈利波特,是个额头上有一道闪电疤痕的男孩,他生下来没多久就失去了父母,从小被寄养在姨丈家里,饱受姨丈一家人的歧视与欺侮,然而就在11岁生日那天,哈利波特得知了自己原本是魔法师,并且被录取为霍格沃兹魔法学校中的一员。登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哈利开始了他的魔幻旅程……这些都是他从书上看到的。

我听着魔法学校里的各种神奇魔法,看着张嘉宇侃侃而谈的样子,再一次对他升起了一种类似于崇拜的感情,觉得这个小男孩真的很厉害,他怎么就能看过那么多书,知道那么多我从来都没听说过的故事呢!

看到我一脸痴迷,张嘉宇大方地表示:“我家里有很多书,你可以随时过来看。”

“好啊!”

戏台子前排已经有一些小板凳了,我俩把各自的板凳挨在一起,怕会弄错,张嘉宇拿出随身带的圆珠笔在凳子上写下了我俩的名字。他可真细心啊!我在心里感慨着,看了一眼他写的字,不同于赵薇薇哥哥赵飞的豪迈不羁,张嘉宇的字看上去端端正正,清秀大方和他本人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那天下午一放学,我们背着书包奔向庙会。

平时寂静的小路上人来人往,路两旁支起了小帐篷,各种各样的小摊贩看得人眼花缭乱,油炸臭豆腐,麻辣串,现烤蛋卷,冰糖葫芦,桃酥,花生酥,芝麻酥……还有很多衣服,鞋子,玩具,手工艺品以及掷骰子的,给人看相算命的,理发的,盘头发的,耍杂技的,玩皮影戏的……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我眼中最盛大最热闹的集会,即使后来长大成人去北京上海看到摩肩擦踵的繁华街道,也无法和我们村的这场盛会相提并论。

薇薇迷上了指甲油和各类耳钉,趴在人家摊位前不肯走了,林磊怕她走丢,一直陪在旁边。牛瑞很不屑:“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去香港看到的那才叫真正的指甲油,涂到指甲上是香的,而且不会掉下来,一直就长在指甲上了。”

“小姑娘瞎说,我这指甲油也不差,你闻闻,可香了,涂到指甲上最少能保持两个月呢!”摊主面不改色地夸张道。

薇薇动心,买了粉红色和蓝色两种指甲油,又被老板娘忽悠着打了两个耳洞。

我想听戏,拉着张嘉宇走到戏台子边上,挤进人群里,找到第一排奶奶的位置,挨着她老人家蹲下来。

秦腔演员的嗓门本来就特别大,加上音响的作用,现场震耳欲聋,我们捂着耳朵还是觉得特别吵,但又非常过瘾,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万人一齐狂欢的快乐了,台子上唱的是秦腔经典折子《三娘教子》,我还能跟着唱几句呢。

两场戏的间隔,演员们站在台上和台下的观众互动打趣,老头子老太太们笑得合不拢嘴,有人往台子上扔钢镚儿,站在后边的年轻人为了能看清舞台,有的直接上了树,小孩则坐在大人的脖子上咿咿呀呀地跟着张望。

“有没有老乡愿意上来唱一段呢?”那个脸上涂满油彩的男人冲着舞台底下大喊一声。

看热闹的人们这时候都挺扭捏的,一个个起哄让胆子大的上去,可平时爱出风头的这会儿也抹不开面子,直往人后面躲。

眼看着大人们都不配合,我高高兴兴地举起手,冲那涂满油彩的人大吼一声:“我愿意!”怎么说我也是去戏班子练过嗓子的,这点儿小事儿难不倒我。而我也想借此机会为我奶奶表演一段,让她瞧瞧舞台上的孙女有多棒,除此之外我还有个小心思,就是希望把自己优秀的一面展示出来,让张嘉宇看到,毕竟属于我的优秀时刻实在是少得可怜。

“嘿,这小孩够胆子,上来吧。”我被几个大人抱起来托着放到舞台上。

等我站稳一看,那场面确实有点吓人,台下乌泱泱的都是黑色人头,那一双双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似乎要吃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子,目视前方,把台下的观众都当成一根根木头桩子,接着张开嗓子,唱起了《三娘教子》。

薛乙哥在南学我懒把书念,

怀儿内抱圣贤转回家园。

在学校众学生都揭我短,

他说我无亲娘难解难猜。

此一番回家去和娘争辩,

谁的是谁的非细问一番。

行来在上房里不见娘面,

问一声老薛保娘在那边……

我一点儿都不怯场,嗓门洪亮,唱词又准,凭着边看边学来的身手在台上表演了这么一段,旁边那位涂油彩的戏曲演员听得愣住了,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睁开眼往台下一看,我奶奶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恨不得告知天下:那是我亲孙女,瞧孩子唱得多棒啊!而张嘉宇则拼命地朝我鼓掌,我特开心,站在舞台中央朝着台下的人有模有样地鞠了一躬。

后来,那位涂油彩的叔叔专门去我家,跟我爸妈聊了很久,想把我带到戏班子去学习。被我爸拒绝了,他觉得我还是得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这才是唯一靠谱的出路,毕竟知识改变命运。戏曲,演员什么的在当时的人们眼里并不是一个稳定富裕的职业,甚至还觉得会有些上不了台面。

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拒绝成为戏曲演员,看来我和秦腔真的是有缘无份。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